而他也知道她是鄉下務農女兒,父母種稻為生,有一個小妹還在讀烏日的中學,她 最喜歡一邊煮東西一邊聽瑪丹娜的歌。
他也知道她沮喪的時候會看「新娘百分百」這部電影,想像自己是溫馴可愛又可憐 的修葛蘭,最心有慼慼焉的是男主角戴著蛙鏡看電影的那一幕,因為她也幹過同樣的蠢 事。
「我覺得我上輩子應該是修葛蘭的妹妹。」她信誓旦旦地說。
他輕笑,「為什麼?」
「相同的搞笑、脆弱、溫馴、易感……而且我們相同的可愛。」她大言不慚。
他輕咳了一聲,很禮貌地忍住了笑聲。「現實中的修葛蘭不一定是電影中的形象。 」
「我確定他一定是。我從他的眼神裡看得出來。」她堅持地道。
「啊哈。」他微笑,不予置評。
她狐疑,「這一聲啊哈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笑問:「你吃過晚餐了嗎?」
「吃過了。我今天煮了一鍋雞絲粥耶,只可惜……」
「可惜什麼?」
只可惜沒讓你嘗嘗!
她臉紅心跳,咬了咬下唇忍住了這一句失控的話。
怎麼回事?他們不過認識一個多月,連彼此真正的姓名都還不知道呢,說不定他真 的是紐約的司機先生,家裡已經有老婆和一窩的孩子……這一切太冒險,她最好不要漏 出什麼試探的口風來。
網絡無真情!網絡無真情!現在反而是她頻頻拿這句話來告誡自己了。
「可惜……可惜雞肉煮太硬了,下次應該煮嫩一點才對。」她話拗得很硬。
就算他察覺到了,一樣很紳士的沒有戳破。
「我相信你做的菜一定很美味。」他溫和道。
熱浪沖上腦門,若勤突然想離開計算機椅跳起曼波舞來。
她總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手腳,卻還是難掩興奮地道:「謝謝。大家都這麼說。」
但他卻是第一個讓她聽了之後滿心歡喜的人。
「你真不謙虛呵!」他驚訝地微笑。
「反正我平常也沒有什麼好誇耀的,就只有這個可以拿來說嘴了。」她自我解嘲。
他突然衝動地道:「我以前的女朋友廚藝很糟。」
若勤呆住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談到自己的感情世界……等等,他說「以前的」女朋友?
她有一絲竊喜,卻不能自己地試探起來,「有……多糟?」
「我起碼食物中毒過五次。」他的聲音裡有著一抹苦澀和……溫柔。
因回憶而蕩漾開來的溫柔。
若勤口乾舌燥,不知該喜該憂。她放輕了聲音,小小聲地問,「這麼厲害?怎麼會 呢?」
「第一次,她把生蠔放在太陽下太久--我們本來是到外頭野餐的。」他好溫柔, 還有一縷淒涼的感傷。「第二次,她把牛排烤焦了,我得到一個很特別的黑糊焦漢堡。 第三次,她忘了把魚子醬放在冰箱裡冷藏,我們兩個的聖誕夜就在紐約市立醫院裡度過 。」
他竟然每一次都記得這麼清楚?
若勤揪著心去聽,一字一句細心地傾聽著,心底陡然湧出了一股無以名之的悲愴和 憐惜,她突然好嫉妒那個讓他食物中毒得這麼快樂的女孩。
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男人,會對已經分手的女朋友如此充滿深深的感激和柔柔的思 念?
「第四次,她把一整條尚未去鱗去腸鰓的魚下鍋熬湯,我們在雪白的瓷湯碗裡把一 片片透明得像冰片的鱗挑出來。第五次……」
她閉上了眼睛,卻好希望自己也能夠把耳朵閉上。
聽著他低沉地訴說著那一段美麗動人到教人心碎的回憶。
在月光的燈火底下,把一片片剔透如冰片的鱗片自雪白碗底取出……好美。
她不自禁想到了童話故事中,美人魚為了愛人毅然投入了日出的大海中,美麗晶瑩 的鱗片散落開來……漸漸化為幻夢破碎的泡沫。
她心底不禁陣陣惆悵。
為什麼從來沒有人這麼待她?把她失敗的菜餚微笑著吃下去,就算食物中毒了、進 醫院了,還是覺得那麼幸福。
她好想罵他是笨蛋,哪有人食物中毒了還這麼開心的?
可是她卻沒有辦法自制地嫉妒起來……好嫉妒好嫉妒……但是她也忍不住心疼起他 。
傻瓜,真是個大傻瓜,對於過去的戀情還這麼念念不忘,允許讓回憶寸寸切割出淒 涼的美感。
「你對你女朋友真好。」她輕輕地道。
「她對我更好。」他的聲音更低了。
她突然不想再聽下去了,有關於他與前任的、心愛的女友那一段過去。
若勤平常的體恤和關懷不知被什麼異常的心緒給驅離殆盡,她衝動的拔下耳機,大 口大口呼吸喘息了好久。
直到耳機裡傳來他微微焦慮的呼喚,她才吸了吸鼻子--怪事,為什麼鼻子有點不 通--手忙腳亂的把耳機塞入耳裡,調整好麥克風。
「我在。「他明顯地鬆了一口氣,「我以為你發生了什麼事。」
「你會擔心我嗎?」她屏息。
耳機那頭沉默了一下,勉強笑了笑,「當然。」
她心一跳,「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網友。」他溫和地道。
她懊喪地往椅背一靠,有點失望又有點煩躁地搔了搔頭……但是她隨即笑了出來。
她在做什麼呀!他說的沒錯,他們就是網友而已,頂多是相當談得來的網友,各自 躲在自己安全的殼中伸出觸角……她現在卻一下子就奢望好多好多。
真是傻瓜。
「你有點不對勁。」
「呵呵!」她乾笑,「我沒有哇。可能是天氣太冷的關係吧,喉嚨不太舒服。」
他關懷地問:「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了?」
「不要,我不睏,多喝幾口咖啡就好了。」
他不贊同地道:「喉嚨痛怎麼可以再喝咖啡?去喝杯熱茶吧,或者泡個人參茶補氣 。」
「我身體沒有那麼虛。還喝人參茶呢!」她情不自禁被他關心得心花怒放。「反倒 是你,開車的人要注意身體。而且紐約現在很冷吧?早晚多穿件衣服才是。」
他低低地笑了,「你真的很篤定我是個出租車司機了。」
「無論你是不是出租車司機,都還是得照顧自己的身體啊!」她突然想到,「耶? 現在是你的休息時間嗎?」
「工作時間。」
「你一邊開車一邊使用Mcssenser?」架厲害?
「你還是認定我在開出租車。」他微笑。
若勤臉紅了紅,幸好他看不見。「呃……要不然你是在做什麼的?你從來都不告訴 我。」
「我在紐約的公司,現在一邊處理公務一邊和你說話。」
「原來你也是上班族。」她恍然。
「是。」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她聽見他在向某人沉著地下命令,然後回到她身上 。「抱歉,有事情要處理,我們晚一點再聊。」
「我『早一點』再找你。」明天早上七點打開計算機,還可以跟下了班的他安安心心 聊上一個小時。
不知道為什麼,就算只是斷斷續續地聽到他的聲音,還是能夠維持她一整天的快樂 。
「好。」他微笑離了線。
若勤懶懶地趴在計算機桌前,臉頰貼在冰涼的桌上,側著視線望向窗戶外頭漆黑的夜 空。
午夜十二點了,此刻的他也應該是午餐時間了,為什麼還那麼忙?
他不是個出租車司機,是個上班族……做哪方面的呢?他平時都做些什麼呢?假日 的時候,他會怎麼過呢?
他會不會把空餘的時間統統拿來追悼他逝去的愛?他和他的前任女朋友又為什麼而 分開?
若勤突然迫切的想知道他的一切--這麼好的一個男人,為什麼有人會捨得離開他 ?
而在計算機的那一頭,尼克微笑地註銷了Messenser,但是依舊讓計算機保持在聯機的 狀態。
還有幾個大Case要處理,倫敦的分公司經理也在在線等待他了。
午夜十二點,是小拇指的睡覺時間,卻還是他忙碌公務的時間。
平時陷於緊湊公事的他,英挺的臉龐上總是一片嚴肅;但是近些日子,他和她聊完 之後,不知怎的,心情變得異常的愉悅。
他取過一片承載數據的光盤要放人計算機裡,卻在白金片閃亮的片面中,照映出了他 唇邊的一朵笑意。
他盯著光盤片,突然呆住了。
他……在笑?
***
「喂,若勤,經理找你。」同事甲拍了她一下,小小聲在她耳邊道:「可能是因為 你寫的那份企劃案,要小心點喔!」
她臉色發白,忐忑不安起來,緩緩走向盡頭處的經理辦公室。
若勤敲了兩下門。
「進來。」
她不安地蹭了進去,抬了抬黑框眼鏡。
「快謝恩。」胖胖經理挺著大肚子道。
「吾皇萬歲萬萬歲。」雖然還搞不清楚狀況,但是先喊了再說。
經理笑到合不攏嘴。「好好好,孺子可教也。你的企劃案我看過了,很不錯,這件 案子就交給你去辦。我聯絡了初陽海運的何主任,你今天下午就到初陽海運去見他,詳 詳細細的向他解說企劃案的內容和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