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都知道,她是打幾時起發現的?
你不用再裝了,不用裝得在意我,更不用假裝你在意我的貓……
原來她認為他都是裝出來的,她一直這樣看待他對她的好嗎?
想起這段日子,她是怎麼看自己的,慕藏鱗一陣寒冷。她是用什麼目光來評斷他?她覺得他卑鄙?她卻表現得什麼都不知曉。
她為什麼要這樣?如果她認為他只是為了硯台才接近她,那麼為何她又願意接受他的感情,跟他一起?
假使不是貓咪令她失控,衝動地嚷出來,她難道要一直這樣佯裝無知下去嗎?
慕藏鱗想不通,他感受到一種憤怒,對陳穎的憤怒。
她認為他是為了硯台才愛她,她認為他對她的好都是在演戲,她這樣看待他,把他當是這樣卑鄙的人,她不拆穿也不挑明,在他真正愛她時,她原來一直冷冷地旁觀並且評價他這個人嗎?
慕藏鱗黯然,他就像一個還沒申訴、還沒辯護,就先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她沒問清楚他的心思,沒理解他的想法,就這麼靜靜地看他繼續犯罪。他好氣她,她為什麼總是這樣隱藏住自己?她為什麼都不說?她為什麼不試圖問問他真正的感受?
慕藏鱗歎息,她自以為知道一切。
是的,她知道他為了硯台接近她。是的,一開始他的確是。
但她不知道,當他們的關係變成愛人時,他是真正在投入他的情感,那已經不是為了硯台能佯裝出來的感情了。
她不知道他真正在愛著她,真正想呵護她;他沒有這樣遷就過一個女人,沒有這樣積極討好過一個女人。結果她一直在心底評價他、試探他!
他想起前幾日她問他有沒有最想要的東西,她說她可以給他--現在想起,慕藏鱗感到憤怒。那時,她就在試探他了?
慕藏鱗苦笑,這就是他們的愛?
充滿猜忌、試探,以及不信任!
陳穎真的愛他嗎?在把他當成這樣卑鄙的人時,她有愛他嗎?或者只是在看笑話?
雨勢緩了,他收傘。雨輕輕觸濕他的臉,他起身,高大的他此刻在燈下顯得頹喪失意,他感覺自己好失敗。
他此刻最想的是--找回陳穎的貓。
他深切地明瞭,假使陳穎失去貓,她會多麼痛心,她肯定會更封閉。
他不想她傷心,於是他一直找到清晨。
貓依然不見蹤影,懷著內疚自責的心情,他難過地踏遍巷弄。
活至三十二歲,他從沒那麼討厭過自己。
※ ※ ※
貓回來了,可是慕藏鱗沒有。
在他走後,在雨勢漸緩之後,陳穎聽見陽台有聲響,她轉頭看見愛貓匍匐在紗窗前望著她。
它歪著頭,狐疑地望住她。好像不明白今晚她怎麼關了紗窗,害它不能回家,又好像不明白她臉上怎麼淚痕斑斑?她怎麼坐在地上?她怎麼縮著肩膀看起來很傷心。
一見到它,陳穎宛若被人釘住身體,她只是直直望住愛貓,深怕這只是錯覺;然後在貓咪甩去身上水珠時,她猝然醒過來。
「親愛的!」她嚷著立刻奔去將它緊緊抱入懷中,那溫暖的小身體,那柔軟的毛,那活生生的觸感,令她淌下熱淚。
「你到哪兒去了?」她顫巍巍地哭起來。跟著,變成嚎啕大哭。「你把我嚇死了!」
陳穎狂喜,轉身就要去跟慕藏鱗說,可是破碎的硯台絆倒她。
她撲跌地上,硯台的邊緣劃傷她小腿,血濺出來,愛貓摔出她手臂。
痛!
陳穎疼得呼吸困難。
她想起來了,趴在冰冷的地板上,陳穎想起來了,今晚她對他有多壞,今晚自己有多差勁,多傷他的心。
貓不見了她就可惡地指責他、怒罵他,卻忘記他根本沒義務要看好她的貓。
陳穎痛得側身審視傷口,左小腿被劃出一道殷紅口子,她企圖用手去掩住傷口,溫熱的血滲出她指縫。
陳穎怔住了。她凝視破碎的硯台,它鋒利的邊緣,也濺上她血跡,這硯台彷彿無聲抗議她惡劣地砸毀它,它死了,可這硯台在昏黃的燈下猶綻放著不尋常的黝光。
這是慕藏鱗最珍愛的東西,她沒送給他;因為誤會,她砸壞它。
她一直以為這是贗品,它卻是真的,她有眼無珠,不懂它的價值。
她沒有看清楚它真實的面貌,她甚至沒有用心欣賞過它,但憑母親的話就以為它是贗品。她真蠢,沒能知道這硯台的價值。
那麼慕藏鱗呢?她可有看清楚他的為人?還是,她只忙於保護自己?她這樣過分,他還會原諒她嗎?他還肯愛她嗎?硯台毀了,他還會繼續愛她嗎?
門鈴響了,陳穎猝然回神。乍見到自己滿手的血,她都忘了自己在流血。
她吃力地站起來,血沿著腳踝淌下。她拖著步伐挨著牆伸手開門,身子隱在門後。
那慘白的臉令慕藏鱗傷心。
「穎……貓沒找到。」他感到自責。
他一直在幫她找貓,陳穎內疚地想死掉。「它回來了。」
慕藏鱗看見了,因它撲上來挨著他腳邊吃啥叫。「親愛的?」他立刻將它抱起,像陳穎先前那樣激動地緊緊抱住它,那歡喜的表情,令陳穎為自己今晚的行為更加內疚。
慕藏鱗放它下來,然後望住陳穎,複雜的情緒在他們之間翻騰。
「你……」他還能說什麼?從那對精湛的眼睛看來,他只是個卑鄙的人。
「……」陳穎面色慘白,眼眸哀傷。他見到貓咪是那麼歡喜,他是真正在愛著她的貓,她說了那樣過分的話,她做了那樣可惡的事,她滿心的懊悔與自責。她虛弱地扶住門扉,她瞇起眼睛,傷口如火般尖銳地痛著她,她抿住嘴唇,內心的疼痛也在撕裂她。
你還愛我嗎?她不敢問,挨著門望著他。
她一貫地緘默著,而這次他不再敢討好她,他覺得難堪。
他們之間無話可說,這真令人沮喪,是太多陰影遮蔽他們的情感。
「它回來就好。」結果他只是說。「你可以放心了。」
陳穎聽了張唇想說話,又因為不知要說什麼閉上了。她望著這個男人,他一直包容她,從他黝黑的眼眸,從他黯然的表情,她益發清楚地照見自己,自己是多麼不可愛的女人,多麼愛鬧彆扭的女人,最後還毀了他的硯台。
他為她找了一夜的貓咪,他對她的感情也許是真的,可是現在她還有什麼資格要他?傷人的話已經從她刻薄的嘴說出去,覆水難收。
結果是自己把他推出她的世界,是她搞砸一切。
她的沈默令慕藏鱗難受,他歎息。就這樣?就這樣嗎?已經玩完了?他黯然轉身離開。
他轉身的這一瞬間,陳穎感覺整個人好似被掏空了,扶著門虛弱地癱軟在地上,眼睜睜看著他離開她。
他寬闊的肩膀,他燈下的暗影,他頹喪的背影……眼眶刺痛,心臟揪緊,她喉嚨酸楚,努力壓抑住嚎哭的衝動。
他要離開,他要走了……她不敢留他。
走了幾步,像是感覺到她目光,慕藏鱗忽然回頭。
看她跌坐門旁,看她像個孩子那樣恐懼地張望他,驀地他看見地上殷紅的血,面容一凜。
他驚駭,奔上樓來。「穎!?」
她目光閃爍,他驚惶的表情、他奔來的模樣,令她呼吸困難。
慕藏鱗立刻用毛巾給她止血,他將陳穎抱起,他表情嚴肅,她仰臉怔怔望著他下顎,對他的感情脹滿胸口。
他開車送她就醫,車速很快,一路責罵她。
「你竟蠢得不知道要止血!」他心痛。「你不痛嗎?」他咆哮,那傷口教他震撼。「你真笨!笨極了!」假如他沒回頭,她要這樣傻傻地任自己痛多久?想及此他心臟揪緊,真的氣壞了。「我被你氣死了!」
她靜靜挨罵,他憤怒的嗓音奇異地令她感到非常安心。
一點都不痛,只要他在身邊,一點都不痛啊……
陳穎望著他憤怒的臉,目光濕潤。她好愛,真的好愛這個男人;那麼多罵罵她吧,她情願挨罵,只要他別離開。
「很痛吧?」他看她一眼,揪緊眉心,很為她擔心。「傷口那麼大肯定要縫了,你怎麼跌的?你太不小心了!」
陳穎低頭注視自己的膝蓋。「我活該……我打碎你最愛的硯台……」她用力地握緊雙手,僵著身體,忽然抽抽搭搭哭起來,眼淚不停淌,他聽得心碎了。
「穎,」他難受極了。「你還愛我嗎?」
她怔住,抬起臉看他,他操控方向盤,他望著前方空蕩的道路。
他忐忑地重複這句。「你愛我嗎?」就算當他是卑鄙的人,他也想知道,她愛他嗎?
「當……當然。」這話應當是她問他吧?
「有件事我想說明白。」他面色凝重。「不管你信不信,我愛你,不因為硯台。想認識你時,確實是;但愛上你是意外,不管你信不信,你比硯台更珍貴。我現在說一這話,希望你信我這一句,我愛你,愛得莫名其妙,但我確實愛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