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家兩老對於雲雙的到來充滿了悲憤和怨恨。
「如果不是為了要去找你妹妹,緣中也不會死了!你們這一對不祥的姐妹!」李母怨毒悲慟地盯著她,狠狠地道:「你走!你給我走得遠遠的!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和你妹妹,走!」
李父沉痛地擁住妻子,對雲雙道:「你快走吧,我們……沒有辦法不恨你妹妹,看見你,我們只會想起所有的痛苦……請轉告令妹,緣中已死,和她沒有半點關係了,我們李家也不希望她來悼念。」
雲雙憂鬱傷感地離開了靈堂,心底的痛楚卻沒有減少絲毫,自責反而變本加厲地戳刺得她鮮血淋漓。
她們果然是不祥的……
農曆年快到了,天氣變得更冷了;自櫻井回日本後,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給她,除非要開會或應酬,否則他一天至少打個兩次。
眷戀深愛之意不言可喻。
然而她沒有告訴他關於李緣中去世的消息,她也用相同的謊言來瞞著他,怕他無意間會在雲桑面前提起……
對於櫻井,她也漸漸地思考著兩人的未來;李緣中猝然辭世對她而言是一大震撼,她更加害怕如果有一天,櫻井也因為她們的不幸而遭受牽連,那她絕對無法再承受打擊了。
她和雲桑注定不能擁有幸福嗎?她不知道,但是她不能冒險。
她寧願孤獨終生,也不能夠拖累櫻井。
日子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雲雙白天依舊到月光酒館上班,雲桑依舊自個兒在家,她們姐妹倆依舊相依為命。
只不過雲桑依然不跟她說話,每天只是對著窗外發呆,再不然就是愣愣地撫摸著緣中曾送給她的禮物。
這樣的雲桑,教雲雙看在眼裡心都碎了。
連續幾日寒流來襲,又是過年前一個星期,月光酒館裡白天生意也變得很好,或許是天冷了,年關將近,上班族都放鬆了不少。
雲雙從早上到下午忙到沒有時間吃午飯,但是她也沒有任何胃口,事實上自從緣中淬逝的事件發生後,她在雙重煎熬下,面容也憔悴了許多。
然而在熟識的朋友、同事面前,她一丁點兒情緒也沒有表露出來。
所有痛苦悶在心底不能發洩,她的臉蛋是益發瘦削,卻仍是強裝燦爛笑容。
玉萍端了一上午的盤子,累得直想靠在吧檯上喘氣,「唉!怎麼人會這麼多?大家都沒有別的事好做了嗎?怎麼一窩蜂全湧進酒館來?」
雲雙只是笑笑,沉默地做著調酒,然後將呈現美麗晚霞色的液體倒入深底的水晶杯中。
「加州夕陽好了。」她迅速的將完成的調酒往前一推。
一位坐在吧檯前的外國人微笑地接住酒杯,欣賞地瞅著她,「嗨,謝謝。」
基於禮貌,她抬頭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不客氣。」
打完招呼後,她隨即忙著做事,繼續煮著另一桌客人點的咖啡。
那位外國人卻將她的表現當作是種邀請,他挪了一下位子,坐直直地盯著地,「嗨!請教芳名?」
「櫻井夫人。」
一道低沉危險的男聲陡然介入。
吧檯邊的人都是一呆,包括小嘴微張、不敢置信的雲雙。
雲雙情不自禁地想著,是他嗎?真的是他嗎?她該不會是思念過度,所以產生幻象、幻聲了?
高大挺拔,一身風塵僕僕卻掩不住滿面英氣和思念之色,櫻井鷹緊緊地鎖著她的視線,微亂的黑髮下是一雙深情相思的眸子,一旦攫住,就再也不放開她了。
「櫻井?!」雲雙眨了眨眼,再揉了揉眼睛。
櫻井鷹緩緩地綻放一抹蕩漾著溫暖的笑容。
她自吧檯後衝了出來,直直地撲進他寬大的懷裡,「櫻井!」
在場的人都感動地看著這一幕,甚至有人開始熱烈地鼓掌起來。
那位外國人也頗有紳士風度,在略一驚訝之後,也跟著笑起來,瘋狂地鼓掌、吹著口哨。
「我好想、好想你。」櫻井鷹緊摟著她不放,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她又何嘗不是呢?
雲雙淚漣漣地緊抓著他的腰肢,將小臉埋入他清新好聞的胸膛裡。
她的天回來了,她生命的最大力量回來了……
只可惜……她已經退向害怕瑟縮,怎麼也沒辦法全心全意的將自己放心交給他了。
雲桑也曾經試圖將自己交給心愛的人,可是最後呢?事實證明她們姐妹倆遭受了詛咒,說不定終生都該沉淪在不幸和黑暗裡。
幸福是注定與她們擦肩而過的。
櫻井,我不能毀了你!
☆ ☆ ☆
當夜,櫻井鷹沒有住進藍天酒店。
雲雙迅速地作了個決定。既然注定要分別,那麼她也要在分別前,為他、為自己留下最美麗的記憶。
相愛時要麗似夏花,別離時也要美如秋葉……
在櫻井鷹停留的三天裡,她請了假,完完全全地陪伴在他身邊。
第二天一早,雲桑還在睡夢中,雲雙就已經陪著他到附近公園散步。
櫻井鷹慣於早起,或許是日本大男人的關係,他精力不懈,深好品質的睡眠比成日爛睡更有效率,再加上他平常日理萬機、工作繁忙,所以他已經養成早晨六點醒來的習慣。
此刻,他們倆並肩漫步在滿地落葉的公園幽徑上,雖然有微微的陽光,但是天氣依舊好冷。
櫻井鷹攬著雲雙,將她的小手放入他寬大的大衣口袋裡取暖,望著她,笑容深情而憐惜。
「你怎麼瘦了?」他微帶苛責,不捨地道。
她的笑容隱約浮起,隨即消失,「是天氣太冷的緣故,我的胃口比較差。」
「雲桑也更瘦了。」他困惑地詢問,「而且她為什麼不跟你說話了?」
「你注意到了?」她低頭踩著枯黃的葉片,像是一不小心就踩碎誰的心。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雲雙沉默了半晌,「我們到石椅上坐坐好嗎?」
櫻井鷹點頭他突然覺得她彷彿離自己好遠、好遠,雖然近在咫尺。
他們在一條長形石椅上坐了下來,雲雙偎在他的肩頭,幽幽的眸光眺望著遠處,卻不曉得自己落在何方。
「她……在氣我不讓她和李緣中見面。」雲雙淡淡地道。
不曉得蹙起了濃眉,「李緣中不是到英國去了嗎?你說醫院派他到英國進修,一年半載是無法回來的。」
她的嘴唇顫動了一下,迴避他的眼光,「是……」
「不要瞞我,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眸光如巨。
她咬著牙,「他的確到英國去了。」
「雲雙,李緣中不是這種不負責任的人吧?如果他當真要被派遣至英國,他一定會親自告訴雲桑,甚至有可能會要求帶著雲桑一起……可是昨夜雲桑淚汪汪地告訴我,他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就走了,她再問起你,你總是隨口打發她,雲雙,你是不是又蓄意阻擋在他們之間了?」
「不是。」阻擋他們的是永遠難以穿越的幽冥和陽世,在生與死之間,李緣中和雲桑又何需「人」來阻撓?死神擋在他們之中,任誰也改變不了。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櫻井鷹追問道。對於雲桑,他愛屋及烏地視作親妹妹,雖然雲雙是他深愛的女人,可是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她一意孤行,造成兩個有情人的痛苦。
「你可是在責問我?」雲雙接觸到他的眸光,心涼了一大截。他在怪她?
櫻井鷹盯著她,眸光摯愛而冷靜。「雲雙,做人要有原則,你既然已經答應他們在一起,怎能再反悔?」
雲雙心寒地想著,說來說去,他還是不相信她就是了。
她陡然覺得心好冷、好冷……相識一場,說什麼彼此情深意重,稍有考驗就迫不及待要審判她。
難道在他的心目中,她就是一個這麼不講理的女人嗎?
雲雙深深吸了一口氣,強抑住心痛,低沉斷然地道:「櫻並,我說過,我沒有阻止他們在一起,我有我的苦衷,如果你不能認同我,但至少請你信任我,我像是那種拿自己妹妹幸福開玩笑的人嗎?」
櫻井鷹困惑了,他急急地追問,「什麼樣的苦衷?」
「我不能說。」她斬釘截鐵地道。
她的回答這麼果斷無情,彷彿不將他視作自己人。櫻井鷹的自尊大大受傷了。
「雲雙,我愛你,我一向信任你,難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嗎?究竟是什麼事情不能告訴我的?」櫻井鷹沉聲問道。
「你沒有知道的必要。」她硬著聲回答。
他的受傷感更重了,憋著氣道:「我不是你的愛人嗎?連我你都不能信任嗎?」
「是!」雲雙想也不想就回答。
這種事多一個人知道只是多一份傷心,還多了太多、太多的危險……萬一他失口說了呢?雲桑受不了又該怎麼辦呢?
她的心已是千瘡百孔、擔驚受怕,再也無法抵擋下一波的屋漏偏逢連夜雨了。
她像站在生命的大雨裡,進不得屋,只能永遠縮身在屋簷下,渾身衣裳被潑濕了,卻絲毫不能動彈。
希望的火光一盞盞地熄滅了,她還能再寄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