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江急忙去請醫生,福伯、福媽則急忙地煮萋湯、熬稀飯,等待蝴蝶醒來好餵她喝下。
福媽已經幫她換過乾燥、保暖的衣裳了,李衛則癡癡地守在床邊,不時幫她將棉被拉高些,要不就拽緊她腋下的被子,生怕她會再著涼。
她發著高燒,火紅滾燙的小臉上眉頭緊皺,小嘴低啞地發出囈語,有時叫喚著李衛的名字,有時低低地啜泣。
「不要……不要把我丟給別人……我不要做別人的妾……不要……我只喜歡你 ……少爺……不要……不要趕我走……」蝴蝶緊閉著眼眸,神情害怕狂亂,高燒已經將她折騰得神智紊亂了。
他聽著她的啜泣及破碎的囈語,心痛得快被撕裂開來般。
可是他在心痛之餘也不免有些震驚。
「蝴蝶,難道……這一陣子造成你憂鬱的原因是我?」他聲音沙啞地喃喃自語,震撼得腦袋幾乎停止運轉。
蝴蝶喜歡他?
所以她才會對於委身給羅勃做妾這件事如此傷心,甚至不惜決裂離開!
他緊緊地將她的小手包覆住,心底交雜著酸澀、甜蜜,複雜不已。
「蝴蝶,你這個傻姑娘……我是個已婚男人了,你知道嗎?」
為什麼要把一顆芳心牽繫在他身上呢?這是不值得也不允許的啊!
他已經結婚了,也很愛他的妻子……他也不能對不起雪紅……他和蝴蝶注定是永遠無法交集的平行線。
如同徐志摩發表過的一首詩——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他是不能,也無力承擔她保重的愛呀!
「你這又是何苦?」李衛深深地喟歎。
「少爺,醫生來了。」福媽輕輕地敲門。
一位帶著出診箱的中年醫生快步進來,對著李衛恭敬地點了點頭,「李先生。」
「秦醫生,勞煩你了。」李衛往後挪了挪身子,急切地道。
秦醫生很快地打開出診箱,取出聽診器和水銀溫度針,迅速地幫蝴蝶診治。
「怎麼樣了?她要不要緊?」李衛盯著他。
福媽、福伯和阿江在門邊探頭探腦著,臉上都有幾分憂心。
「是重感冒,幸好沒轉成肺炎,我幫她打一劑退燒針,等會兒回醫院後,我再開個藥過來,一日服四回,開個一星期的藥該是夠了。」秦醫生吩咐道:「病人很虛弱,我看得多準備一些流質、好吞食的營養食物,等到精神好些了以後,最好能再熬些清淡的雞湯或是魚湯給她喝,滋補身子。」
「好,我知道了。」李衛回應。
秦醫生離開後,福伯擦著眼角,道:「今天正好買了條新鮮的大石斑,我去給蝴蝶熬魚湯。」
「我再幫她準備幾套暖一些的衣裳,這退燒會流汗,不能再讓她穿著濕衣裳冷著了。」福媽也道。
李衛嘴角微微地牽動著,想笑卻又笑不出,最終還是一聲歎息,道:「她有你們這樣疼著,也是福氣。」
福伯、福媽相視一眼,苦笑了。
蝴蝶最需要的是少爺的關懷和愛,只可惜就算少爺願意納蝴蝶為側室,善妒尖刻的少奶奶也不會給蝴蝶好日子過的。
這年頭,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也平常,可是依少爺的性子和少奶奶的脾氣……蝴蝶這丫頭,還是多情自苦啊!
想著、想著,他們無言地退下。
李衛心頭又何嘗不是千頭萬緒,難以平復。
他心底隱隱地抽痛,為蝴蝶的憔悴和多情而深深撼動,可是他還是不能接受她的感情。
儘管這個決定讓他心頭莫名地酸苦、悶塞了起來,但是男子漢大丈夫,該有的原則還是不能忘。
他已有妻室,焉能再娶?
他愣愣地瞅著蝴蝶白皙的臉龐,心裡還是亂成了一團。
☆ ☆ ☆
蝴蝶整整昏迷了三天,直到第三天下午,她才微微地輕顫眼睫毛,似醒未醒。
李衛正好在書房處理完了成堆的公事,腳步又自有意識地繞到這兒來。
他的眸光恰巧捕捉到她眼瞼輕顫的動作,心下一喜。
「蝴蝶?」
誰?是誰在叫喚她的名字?
蝴蝶迷迷濛濛地睜開了眼睛,還無法清楚地凝聚眸光,腦袋有剎那的空白。
隨即,她清醒了過來。
火車,她不夠錢買火車票……票價最便宜的一班火車能到長沙,可是要好久、好久以後才會駛進上海火車站。
她只能窩在冷冷、堅硬的木板椅上,縮著身子等待車子來……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蝴蝶?」
李衛的聲音驚動了陷在回憶思緒中的蝴蝶,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呆愣地回望著他。
「少爺?」
李衛的鼻頭剎那泛酸一熱,強忍住眼眶的濕意,微笑道:「你總算醒了,想吃點什麼嗎?餓不餓?這幾天都是灌你喝牛奶、稀飯的,你肚子一定餓了,我讓福伯幫你準備點吃的,噢,對了,他去買了只老母雞,已經燉了一整天了,說要等著你醒來吃,沒想到你今天真的就清醒過來了。」
李衛像個老婆婆一樣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點兒也沒有平常的沉穩瀟灑。
蝴蝶愣愣地看著他, 記憶片片段段地回到腦海中, 她的眼神也越來越憂傷。 「少爺,是你把我帶回來的?」
他愣了一下,道:「是的。」
一顆晶瑩的淚珠潸然滾落眼角,她低低地道:「少爺,你又何必呢?讓我走了不是更好?」
他屏息地忍住熱淚,清了清喉嚨,勉強一笑,「為什麼這麼說?你就像我們的家人一樣……」
「我只是個丫頭!」她冷冷地提醒。
他深吸一口氣,憂鬱地道:「蝴蝶,你在生我的氣嗎?」
她心一酸,哽咽道:「我……我只是個丫頭,又怎麼敢生少爺的氣?」
他長歎了一聲,「是我的錯,我不該擅作主張答應羅勃的要求……不過請你相信我,這件事已經過去了。」
她眨了眨眼睫毛,淚珠還是控制不住地掉落,「什麼?」
「我拒絕羅勃了。」他舔了舔下唇,有些緊張地道:「從今以後……我絕對不會再違背你的心意,將你胡亂指給任何人了。」
她的心臟像是停跳了一拍,小臉蒼白了一瞬,「啊?」
「這表示你以後還是我李家的小丫頭,就跟從前一樣。」他溫和地道:「難道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
她怔忡著,心底又是喜又是驚,「少爺,你是說……」
「你不是要留在我身邊服侍我嗎?」他唇畔有著溫柔的笑,眼底的笑意卻有著一抹淒傖。「所以以後我絕不會把你胡亂指給別人的,你放心。」
蝴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李衛的聲音這麼誠摯,宇字句句又鏗然有力。
那麼是真的了?
難道他已經知道她的心意,也覺得捨不得她了?
噢,老天爺!
「所以……所以……」她眸中湧出了喜悅淚水,這幾日堆積在心底的千重愁、萬種怨,統統在瞬間就被他的溫柔輕語給沖走了。
「小傻瓜,所以以後別動不動就離家出走,嚇死我了。」他這幾日急得白髮都冒出好幾根了。
蝴蝶忘情地撲人他懷裡,狂喜地啜泣了起來。
李衛身子微微一僵,隨即暗暗地歎了口氣,大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背。
他心想,無論如何,等她的病好了再說。
那時的她,應該有足夠的力量來承受事實了吧!
☆ ☆ ☆
愛情的力量真大,蝴蝶迅速地恢復了健康;畢竟是年輕人,身子骨好,再加上精神愉快,因此還不到幾天,她就能跑能跳、能說能笑了。
大宅裡再度響著她銀鈴般的清脆笑聲,氣氛也更加雅致溫馨了。
只是李衛的心情一日複雜過一日,既沉重又輕快,矛盾得不得了。
他發現蝴蝶的一顰一笑都自動地跑人他的腦海裡,無論是在談生意時,還是私底下在辦公時,只要一閃神,蝴蝶清新嬌媚的臉龐便躍上眼前。
更可怕的是,他發現自己還會突然間傻笑,要不就是嘴邊總是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意,他怎麼都控制不住。
像此時,他在書房內批閱公文,才不過一個閃神,他就發覺自己正對著放於窗抬上的臘梅微笑。
看來他得快快跟蝴蝶說明白,省得日思夜掛著這件事,腦袋裡還常常想到她。他倏然站起,煩躁地負著手踱起步來。一股甜香撲鼻而來,他微微一愣,轉頭看向書房門口。
蝴蝶噙著淺淺的笑意,捧著一碗煙氣直冒的物事走了進來,「少爺,吃點心了。」
她的笑容再度席捲了他的心,李衛心一動,話就衝口而出,「蝴蝶,你別再對我這麼好了!」
她動作僵了一瞬,隨即疑惑而怯怯地微笑,「少爺,你……你為什麼這麼說?」
連日來的煩擾、緊張和甜蜜的複雜思緒已經塞得他快爆炸了,他不能接受她的愛意,卻又情不自禁地想著她的好……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做出失去理智的可怕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