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臉色瞬間刷白,像是陡然被雷劈中一般,整個人搖搖晃晃起來,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昏厥過去。
李衛臉色也變了,急切中忘情地握住了她的手,「蝴蝶,怎麼了?你……你不舒服嗎?」
蝴蝶強自支撐著不暈過去,她緊緊地盯著他,眼底盈淚,「少爺,你……你說什麼?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他只得硬著頭皮重複,「羅勃喜歡你,希望娶你。」
她尖銳著聲音道:「你漏說了侍妾兩個字,他希望收我做侍妾,是不是?」
這一切都變得尖銳而清晰起來了,她彷彿走出美夢,卻發現現實不過是一潭擠滿鱷魚的黑暗沼澤。
而她,竟然還以為身在天堂中。
李衛從未見過蝴蝶的表情變得如此可怕,她臉色慘白、神色淒厲,唇角帶著似笑非笑的嘲諷。
「那少爺的意思呢?」她低著頭,冷冷地開口。
這會兒換李衛心慌意亂了,他蒼白著臉,輕輕地道:「我沒有任何意見,只要你願意,我立刻會……」
「會什麼?把我丟給一個陌生人做侍妾?」她倏然抬頭,眸光冷若冰箭,「沒錯,我是自願成為你的丫鬟,也感激你伸出援手救我於貧困水火中,可是我韋蝴蝶人窮心不賤,還不至於要淪落到做人侍妾的境地。」
李衛聞言愣住了。
蝴蝶的眼眸照亮,像團燃燒著的火焰,「少爺,你以為做侍妾比當丫頭風光嗎?你錯了,做丫頭至少不偷不搶、不出賣靈魂,我做得心安理得,可是做侍妾……你真當我韋蝴蝶就是如此貧賤,反正已經做了賣花女,那就做人小妾又如何是不?」
李衛呆住了,盛怒中的蝴蝶像朵怒放的紅玫瑰,狂野卻美麗逼人。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能呆呆地看著她。
蝴蝶倏然起身,強忍住正在滴血的心痛,沙啞、冷漠地道:「我現在馬上回去收拾包袱,我也會把我所領到的工資統統還給你,我……」
她的話結束在一聲哽咽中,李衛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掩口奔出了餐廳。
他只能傻傻地看著她窈窕的藍色背影消失在船頭……
對不起!蝴蝶,對不起……
羅勃看著蝴蝶飛快離去,而李衛愣在當場,他忍不住快步來到桌邊,急急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談不攏嗎?還是她要什麼額外的條件?」
李衛沒有回答,只是逕自沉浸在內心的悸動中。
半晌,李衛緩緩地抬頭,受傷的眸光緊緊地盯著好友,突然覺得他變得面容鄙惡不堪。
他們兩個自以為是的大男人,連手重傷了蝴蝶的心。
是啊,虧他平時還自朝是兩性平等的擁護者,沒想到……他枉自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卻還是跟五千年來的冬烘、醜惡的中國男人沒兩樣,竟然允許「納妾」 這種事在他的身邊發生……而且還是他一手造成!
他突然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飛快起身,「羅勃,納妾的事就當作你從來沒說過,我也從來沒有答允過你,現在我還有急事,我先走了。」
羅勃見李衛拿起黑絨盒子匆忙就走,訝異得嘴巴大張,完全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會這樣?
第七章
蝴蝶奔在雪陣裡,淚水狂奔而出,她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哭泣。
這就是她心心唸唸所深愛的男人……是她有眼無珠……她竟然愛上了一個想把自己讓給友人做妾的男人……
命運對她未免也太殘忍了!
讓他不愛她也就罷了,竟然還讓他……讓他轉手給人做妾!
如果不是為了愛情,她早就隨便嫁給一個糟老頭子做妾、做姨太太了,哪還要跟著他?
委身做個丫頭,每天吃苦耐勞的,她就算為他做死也甘願,只盼有朝一日能夠得到他的真心相許,可是他竟然這樣對待她!
以她這樣的姿色、這樣的青春,若真要貪圖榮華富貴,還用得著等到這時嗎?
他和小虎子一樣,都以為她是吃不了苦的女人,妄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只是因為受不了窮苦……
難道一個人努力上進,也錯了嗎?
她只是希望得到心愛人的真心相待,得到一個健全幸福的溫暖家庭啊!
蝴蝶哭得滿頰是淚,冷風鑽進了她的衣袖也不管,薄雪落人了她的領口也不理,只因她現在的心早已經淒寒得比天山古冰還冷,這些小風小雪還不及她心上的淒冷。
李宅距離港口相當近,所以蝴蝶很快便跑了回去。
當她渾身發抖地回到了自己的臥房,看著已日漸熟悉的房間,再想到李衛從一開始的溫情對待……到現在狠心地要將她丟給外國人做小老婆……
她猛地撲倒在床上,放聲大哭,讓所有的委屈和傷心統統狂洩出來。
她哭得像個無依無靠、無人可助的孩子,就像十二歲那年,母親病逝,讓她成了孤兒。
那時舉目四望,天地間彷彿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無根無蒂、無親無戚……現在,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她肝腸寸斷,哭得聲嘶力竭、幾欲岔氣。
福媽被驚動了,連忙在她房外敲門,急得不得了,「蝴蝶,你怎麼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到底怎麼了呀?少爺呢?少爺怎麼沒跟你回來?」福伯也被她嚇著,迭聲問著。
蝴蝶最是勇敢的,有一次不小心被熱炭燙捲了手上的皮,她非但沒有哭,還強忍著痛楚自己去沖水抹藥膏,這樣堅毅的女孩子,怎麼會失聲哭得這麼淒慘?
門外兩個老人家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回家路上的李衛也急得跟什麼似的。
他在途中恰巧遇上了堵車,因此儘管回家的車程只有短短五分鐘,車子卻只能僵在車流中原地不動。
「阿江,快點想辦法!」李衛連聲吩咐著司機,心急難忍。
「少爺,沒法子啊!前頭是李司令的遊行隊伍,咱們怎麼也擠不過去的呀!」
李衛頹然地癱回椅背上,滿臉焦急。
蝴蝶,你等著我,我很快就會回去向你解釋的,事情……並非你想得那麼不堪啊!
☆ ☆ ☆
蝴蝶很快便恢復了平靜,她紅著眼睛,噙著始終未斷的淚水,開始麻木地收拾起行李。
最後地掏出了在這兒工作兩個月領到的薪水,緩緩地放在床頭櫃上,然後拎著單薄的皮箱,慢慢地打開房門。
福媽和福伯在她打開門的那一剎那鬆了口氣,但是看到她紅紅的眼眶和手裡拎著的行李,不禁又著急了起來。
「蝴蝶呀,你要去哪兒啊?發生什麼事了?你要走嗎?為什麼?」兩個老人家七嘴八舌地問著。
蝴蝶好不容易築起的冷靜又崩潰了,她低叫了一聲,緊緊地環抱住兩個老人家, 「福媽,福伯……別留我,請你們別留我……求求你們……」
福伯愣了一下,隨即熱淚盈眶,「蝴蝶呀,你別哭啊,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告訴我們,我們給你作主啊!」
她哭著搖搖頭,彷彿下定決心似的,鬆開了他們,「我走了,以後……我無論到了哪裡,都會為你們祈安祝福的。」
「蝴蝶……」
福伯、福媽來不及攔住她,她已經哽咽著衝出長廊了。
這一切像是一場夢,她蓄意強求的一場美夢,待夢碎了,也就該清醒了。
☆ ☆ ☆
待李衛匆匆地回到家,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頻頻拭淚的福伯、福媽。
「福媽,福伯,蝴蝶呢?」他臉色白了。
「她走了。」福媽嗚咽。
福伯眼眶紅紅,聲音沙啞,「少爺,究竟是怎麼了啊?蝴蝶不是跟您出去嗎?怎麼匆匆忙忙地回來,又匆匆忙忙地拎著皮箱走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李衛被問得啞口無言,一時也說不出話來;他努力振作精神,憂傷地道!「她有說她會去哪兒嗎?」
福伯、福媽搖著頭,一臉失意難過。
李衛頹然地倚靠在牆邊,痛楚得恍若跌碎了心房。
蝴蝶……
她離去後,他的心為什麼變得好空虛、好空虛?
☆ ☆ ☆
蝴蝶一身狼狽地回到了小宅院裡。
當她站在老舊的巷道內,望著揚起炊煙裊裊的老煙囪,驀然悲從中來。
她曾說過,就算落魄了也不會回來拖累胡奶奶的。
可沒想到,她注定得食言了。
才不過多久,她就從上流人的圈子裡落荒而逃,再度回到了熟悉的老地方。
可是這裡也不是她的家了。
「當初我既然已經選擇了要走,今日怎能回來乞求收留呢?」她低聲自語,拎著皮箱的手又凍又僵,可是她還是沒辦法瀟灑地跨進胡奶奶家門檻,再度乞求他們收留。
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轉身就要離去。
「蝴蝶?你是蝴蝶!」胡奶奶正好打開大門,捧著盆水要往外潑,見著了蝴蝶,連忙呼叫著,「蝴蝶,你回來了!」
蝴蝶腳步一頓,顫抖著身於,緩緩地回頭,「胡奶奶……」
胡奶奶連忙把水盆兒一放,急切地向前跨步一把抓住她的手,「真是蝴蝶!哎呀,回來了怎麼不往家裡坐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