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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蔡小雀

  杉辛聞不自覺地抬起手,想撫摸她發上的那一小串花朵,指尖卻在即將碰觸到的那一那倏地頓住。

  他恢復了理智,胸口劇烈狂跳起來,剛剛……他剛剛險些做了什麼事?正所謂男女授受不……

  他陡地意識到她仍舊在他懷裡,身子熨貼著身子那般溫熱撩人 他的臉龐驀地紅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將她推出一臂外。

  「袁姑娘!」他的叫聲裡有著大大的不悅。

  人眨巴著眼睛,甜甜的笑意漾在眼底和唇畔,「噯。」

  「袁姑娘,妳我男女有別,萬萬不可做出如此逾節悖禮……」他正要長篇大論告訴她女誡內的教典寓意。

  「你餓了沒有?」她揚著笑咪咪的小臉,像煞一隻俏皮的小猴子歪著頭問道。

  杉辛聞欲吐出的話瞬間卡在喉嚨裡,他微微錯愕,「呃……什麼?」

  「我今兒只吃了七、八塊綠豆黃呢,現在餓極了,你一定也沒吃飽,瞧黃府宴客就是那幾碟果子點心,雅雖然雅,可填不飽肚子的。」她大大方方地抓著他的手,牽著就往前走。

  「妳……妳要拉我去哪裡?」他立場還沒表明,女誡的教則也還未講呢。

  「帶你去吃好吃的。」她小臉紅撲撲的,笑了眼。

  「可是……」杉辛聞發現自己有條不紊、引經據典講道理的習慣,被她忽東忽西的天馬行空法給踩得亂七八糟、七零八落。

  就連話都講不全,腦袋也糊成一團了。

  不知怎地,他偏偏就給她克住了。

  杉辛聞低低歎了一口氣,索性讓她拉著走。

  反正事情再壞也不過如此,他就快要被送到番邦和親去了,此刻還在乎被個小丫頭片子給攪得團團轉嗎?

  涼秋的午後,風兒有些薄寒,但日頭還是那般暖,輕輕地熏紅了楓樹的葉子,隨風搖曳,宛若在輕輕低語些什麼。

  他們穿過六朝時建下的石磚小橋,河水像一條剔透的帶子,流淌過激起的波光粼粼,像是綢帶上的點點繡金。

  清風帶著淡淡的茉莉花與晚香玉的味道飄來,杉辛聞被那柔膩暖和的小手攢著,恍惚間,他心頭模模糊糊地察覺到

  已是近秋了,為何這一季的茉莉還未凋謝,依舊開得盛放動人?

  ***

  桌椅刷洗得乾乾淨淨的小小豆腐腦攤子,一個年屆五十卻笑得親切的胖婦人,動作俐落地掀蓋翻勺,將兩大勺子雪白的豆腐腦盛入粗瓷大碗中,再舀了兩小匙的糖攙入,然後遞到他倆跟前來。

  杉辛聞坐著矮矮的小凳,和人並著肩,有些希罕地瞅著面前這碗雪白片兒似的豆腐腦。

  「這是……」他有點遲疑的開口。

  人用小匙子替他攪勻碗裡的糖,看見他的表情,好奇地挑起了眉,「你沒吃過豆腐腦?」

  「我很少吃甜食。」他謝過她的殷切,舀了一匙雪白若綿的豆腐腦,細細嘗了一口,那滑口香甜的滋味那間透入胸臆。「好吃,我從沒嘗過這麼好吃的點心。」

  人很高興他喜歡,興高采烈地吃起自己那碗,「豆腐腦一個銅錢一碗,不是什麼高貴的點心,可是我倒覺得每天吃上這樣一碗,比吃什麼冰糖燕窩要滋補喲。」

  讀書人講求食不言寢不語,但是不知怎地,有她喳喳呼呼地在身旁說著話,他便忘了該遵循守禮的教則。

  「妳經常來吃?」他看著她和老闆娘熱切的交談,忍不住問道。

  「是呀,這京城裡大街小巷哪家好吃的,哪裡好玩的,我統統都很熟。」她吃完了豆腐腦,率性地拍拍手掌,隨手用袖子就往嘴一抹。

  「帕子……」杉辛聞取出素淨的大方帕要遞給她,已是來不及,對於她的舉動,他有些瞠目結舌,「呃,妳……」

  「我怎樣?」人從懷裡掏出一包鹽水鹵蠶豆,胖胖的豆子放在小嘴邊小小聲地嗑咬著,一副自然稚氣模樣。「要不要來一點?是老慶軒的,可好吃了。」

  他搖搖頭,「我想還是不用了。」

  用湯匙吃豆腐腦是一回事,用手拈蠶豆又是另一回事,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亦復如是。

  「對了,公子,你一定是挺有身份的人,否則黃大人怎麼會請你去吃酒喝茶聽曲呢?」人若有所思地嚼著蠶豆,好像第一次想到他的身份。「是不是?」

  他有些啼笑皆非,這丫頭現下才想到這個問題嗎?

  「我與黃大人是舊識。」他淡然地回道。

  「那你跟黃家的蘭秀小姐也很熟囉?」她有點緊張的問道。

  他困惑地看著她,「實際上一點也不熟,為什麼這麼問?」

  「不熟?」她小臉一亮,笑得合不攏嘴,「太好了。」

  她這是什麼心態呀?

  杉辛聞止不住心底有些嘀嘀咕咕 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跟個老婆子一樣暗暗咕濃。

  他想起了蘭秀小姐那腰若約素,步若蓮姿,似洛神般的姿態,不禁有一絲埋怨,「怎麼會好?妳這樣冒冒失失地把我拉出黃府,讓我錯失了和蘭秀小姐談文論曲的機會,難不成我還該感激妳?」

  「你喜歡蘭秀小姐?!」她瞪大雙眼,急急道:「不行啊,她已經有心上人了,你千萬不能……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對,君子不奪人所好。」

  「蘭秀小姐已有心上人了?」他微感失落。

  他還想,若當真非娶妻不可,那麼他寧可娶蘭秀小姐這樣知書達禮又才高八斗的女子,起碼以後夫妻間不乏談文論墨的樂趣了。

  「對啊。」她急忙道:「蘭秀小姐喜歡的是當今的宰相爺,聽說作夢都想嫁給他哩,所以你千萬、千萬別去壞人姻緣喔,我爹說了,壞人姻緣會給馬踢的。」

  他一怔,玉面微微緋紅起來,「妳說……蘭秀小姐的心上人就是我……」

  「你什麼你?」人還沒會意過來,「她喜歡的是宰相爺,家大業大權勢大,豈是咱們這種平民百姓攀得上,敵得過的?所以……咦?公子,你發什麼呆呀?」

  他迅速回過神,臉頰上的緋意卻遲遲未褪,「我……我沒事,只是……我以前怎麼都沒聽說過這件事?」

  「閨中女兒的心事哪能昭告天下?我也是根據秘密的可靠消息得知,所以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天涯何處無芳草呢。」她費勁心力想轉移他對蘭秀的注意力,可沒想到越說越糟糕。

  杉辛聞俊秀的臉上緩緩地露出一抹微笑,人被這抹奇異的笑惹得心頭有些惴惴不安。

  「你在笑什麼?」她忍不住問出口。

  「沒有。」他一抿嘴,卻怎麼也抿不住笑意。

  「沒什麼特別的事。好了,妳把我拖出來就是為了要讓我吃碗豆腐腦嗎?」

  「當然不是……」人突然有些扭捏起來,柔嫩的臉蛋上浮現淡淡的紅霞。

  「我……我找你好些天了。」

  他難掩訝異,「找我?做什麼?」

  「你欠我一個答案。」她抬起頭瞅著他,理直氣壯的說。

  他目瞪口呆,「我?幾時?」

  「就是咱們在大街上遇見的那一次啊,我問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家住哪兒,我可不可以常去找你玩,可你沒正面回復我,所以是不是欠我一個答案?」

  他想起來了。「袁姑娘,我相信我上次跟妳表達得很清楚了。」

  他不愛姑娘家這樣粗魯莽撞不矜持,對個男子手來腳去投懷送抱的……不知怎的,這點讓他心頭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不是對什麼人都可以這樣熟稔?

  「你上次說的話我每個字都記得,你聽聽,你是這麼說的。」她清了清喉嚨,模仿著他的語氣,搖頭晃腦道……

  「太荒唐了,自古豈有女子向男子求愛之理?更何況真正的好女子該是知書達禮、賢良貞靜,怎有妳這樣奔放膽大的行徑?」

  杉辛聞有些呆愣,沒想到她字字都記得。

  「既然……」他清了清喉嘴,板著臉道:「既然妳每個字都記得,就該知道我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白了。」

  「哪有明白呀?」群人眨眨大眼睛,「你這麼說,一來也不是告訴我你家住址,二來也不是回答我到底可不可以上你家去玩,所以我當然得找你問個答案哪。」

  他差點被她氣量,有些控制不住音量的說……

  「妳……難道非要我把話挑明了講嗎?我這是含蓄的暗示,妳就是聽不懂嗎?」

  人被他罵得瑟縮了一下,杉辛聞見狀又有些不忍心。

  「對、對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最近脾氣壞得很,尤其是對妳……」他結結巴巴地道歉解釋著,「是我的錯,或許是我這些天的壓力太大了,可是我實在無權對妳發火……失禮了。」

  人低著頭,纖細的肩頭微微聳動,沒有回答。

  他更慌了,尤其她低著頭不說話的模樣,好像有些抽噎,她……她該不會是掉淚了吧?

  強烈的自責和愧疚在他胸口迅速蔓延開來,他伸出手摸摸她的頭,而她沒有迴避。

  杉辛聞不禁鬆了一口氣,一時之間他也顧不得許多,急急哄道:「我告訴妳我家住哪裡,妳可以隨時到我那兒去玩,只要想去就能去,妳說好不好?可不可以答應我別哭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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