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大菜小菜陸續上桌來,正好轉移了他的注意力,靈兒暗吁了一口氣,很高興他終於不會抓著那話題不放了。
「兩位公子,這是小店最最拿手的好菜,有荷葉粉蒸肉、櫻桃鮮筍湯、綠絲片草魚兒、香蒜涮羊片、百花炸蝦卷兒、富貴鴛鴦鍋、十色宮庭細點心、五樣攢花涼拌菜兒,上好的玉露青竹酒也燙了上來,兩位公子要不要先喝一口試試?保證香醇清妙、餘韻猶存哪!」
靈兒看得眼都直了,一時之間菜香、酒香飄散開來,她吞著口水,突然有點慌亂起來。
這麼一桌大菜?得……多少銀子啊?
她忍不住偷偷摸了摸微扁的錦繡掐金絲荷包袋,隱約感覺得到約莫還有五、六兩銀子吧!
應當……夠了吧?
她努力結出笑臉,不讓這等瑣碎事擾了興致,端起了酒杯很豪爽地說:「左公子,今日能夠見到你真是小弟的一大幸事,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咱們乾一杯!」
他明亮深邃的眸子蕩著笑意,也舉起了杯子。「說得好,乾杯!」
兩人對碰杯緣一飲而盡;沒料到滾燙的酒入口清香醉人,滑入喉胃中瞬間燃燒開來,靈兒被辣得禁不住嗆咳出聲,用力地槌著胸口。
「咳咳咳……辣死我了!」這酒……怎麼這麼難喝呀?
他失笑,幫著拍撫她的背。「你向來是滴酒不沾的吧?」
「咳!」她眼淚都給咳出來了,傻氣地咕噥:「我真是想不通……我爹怎麼會喜歡喝這種……辣椒水呢……」
他笑得更大聲了,「如果杜康知道你把他千辛萬苦釀造出來的酒稱之為『辣椒水』,恐怕會氣到從墳裡爬出來找你理論吧!」
他是打趣的,沒想到靈兒向來最膽小,閒言忍不住緊緊掐住了他的手臂,臉色慘白地追問:「不……不要嚇我,杜……杜康真的會生氣嗎?會從墳裡爬出來……找……找我理論?」
看她牙齒打起戰來,堂衣又感新鮮又覺好笑,不過也情不自禁有一絲絲愧疚。
「我是騙你的,」他自然而然地將她擁進了懷裡,輕笑安慰道:「怎麼這麼膽小呢?虧你還是個男兒……呢?」
男兒?對啊,他是個男的啊!
堂衣瞬間像被火苗燒著了尾巴的兔子一樣,倏然推開她跳了起來。
要命了!他怎麼抱個男孩抱得這麼自然?而且恐怖的是,他竟然還感覺得到方才殘留在懷裡的那一抹柔軟馨香氣息。
堂衣臉色變來變去,整個人像壁虎一樣貼在牆壁上,大大喘了好幾口氣才恢復鎮定。
一定是他昨晚沒睡好,今天才會有這種失常的舉動,一定是的!
靈兒紅著臉,實在好想抗議他的唐突失禮,怎麼有事沒事就愛摟摟抱抱的?她好歹也是個女孩家……以後傳出去可怎麼得了?
可是當他驚跳地將她推離懷抱時,她卻莫名地感覺到一陣失落的空虛……
慘了,她怎麼會對一個大男人的懷抱起了貪戀?
難不成她天生是個色胚還是花癡嗎?一定是這樣的,否則她不會一見到他就小鹿亂撞,一顆心上上下下蹦得沒天沒良的,被他「非禮」了非但不驚不怒,反而還有一絲絲興高采烈。
她一定是個天生花癡,一定是的。靈兒又驚又慌,淒慘地想著。
怎麼辦。
「我們……吃飯吧!」堂衣稍微把椅子拖離她身邊一點點,保持點距離,省得待會兒又不自覺亂抱一通。
靈兒表情好像被猛撓過一頓,淒淒慘慘地歎著氣。
「怎麼了?」他原本拿起筷子來了,聽見她慘兮兮的歎氣聲,不由得胸口一問,連忙問道:「你不舒服?」
她瞧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說:「我一定是生病了。」
天生的花癡病不知道有沒有藥醫囑?
他還以為她真生病了,大手急忙熨貼上她的額頭,測試體溫。「你的額頭又冰又涼,該不會受風寒了吧?走,我好友是京師有名的神醫,我帶你到一江春水堂去找他。」
他的急切與關懷是那麼樣的自然流露,他是真的關心她……看在靈兒的眼底,靈兒驀然一震。
怎麼會呢?他們今日才見第一次面,他怎麼可以待她這麼的好呢?
靈兒癡癡地望著他,完全說不出話來。
看她眼睛都直了、怔了,堂衣更加認定她有病,一把就將她抬了起來往樓下飛奔而去。
在經過店小二身邊時,他還不忘丟了塊十兩重的大元寶。
「給你結賬。」他持著靈兒迅速消失。
「多謝左公子打賞!」店小二樂暈了,捧著大元寶俊笑。
這一桌酒菜至多六、七兩銀子,多出來的三、四兩可就是他的賞錢了,更是大棒了!
***
外頭已是黃昏,靈兒被他不由分說地持出場,整個人像飄在半空中一樣,耳畔只聽到「咻咻咻」飛逝的風聲。
她「飛」到一半就打發愣中驚醒過來,捂著被風吹得隱隱作疼的耳朵大叫:「你要把我抓去哪裡啊?放我下來,你跑得……太快,我快吐出來了!」
堂衣見她終於有反應了,腳步放緩了些,靈兒始終懸空的腳底這才踩穩了地面。
她有點邊暈眩地扶著額頭。「你要帶我去哪裡?」
「到一江春水堂看大夫,你不是說你病了嗎?」他溫柔地笑了,「你放心,那兒的大夫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無論你有什麼病,他都可以治好你。」
「我這種病恐怕很難醫啊!除非……」她眼珠子一轉,雙眸發亮了,「除非你答應收我為徒,這樣我的病一定可以不藥而癒。」
人家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嘛,只要他一成了她的師父,名分定了之後,她一定不會再有什麼非分之想的,這樣子花癡的症候也就會好了。
堂衣怎麼會知道她這些天馬行空、亂七八糟的念頭?
他只是嚴肅地看著她,一會兒摸摸她的額,一會兒摸摸自己的額頭,片刻後猶豫地問:「你確定不去看大夫?我發覺你病得不輕,興許是腦子受了傷還是怎的。」
「我腦子沒病,」她啼笑皆非,困擾地說道:「只是好難跟你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唉,總之請你一定要收我為徒,我是真心誠意拜師的。」
「你告訴我,你為什麼非得拜我為師不可?你可知道狀師這行飯並不容易吃,一個弄不好是會遭人圍毆追殺的。」他上上下下打量她,最後搖了搖頭,「你這性情、這模樣不適合當狀師,相信我。」
「我想要讀書,想要一份受人景仰的行業,更想要為民喉舌追求正義。」她滿眼熱切,「就像你今天為盧老兒打贏官司一樣,我也想要幫助無辜的弱小百姓。」
「你有這份心誠屬難能可貴,但是做狀師不是這麼容易的。」他認真地說,「你的人世歷練還不夠,書也讀得不夠徹底,尤其你的性子溫順扭捏,如何敵得過如狼似虎的敵人?」
她不服氣地插腰,「我這還叫溫順扭捏?我覺得我已經很隨便了,才不像姑娘家羞人答答,半棍子打不出一聲屁來呢!」
她好歹也出身武術世家,三腳貓的幾招防身功夫還是有的,就算遭人圍毆追殺也跑得比較快……哼!他自己還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只是人高腿長了點,說不定他們兩個打起架來,他還有可能被她接倒在地呢!
「你怎麼拿自己跟女人比?」他覺得詭異,沒好氣地勸道:「總而言之,小老弟,你還是回去多讀幾年書再說吧!時候也不早了,既然你除了腦子以外,身上沒什麼太大的毛病,還是早點回家去吧!」
她杏眼圓睜,不服氣到了極點,「什麼叫『除了腦子以外,身上沒有什麼太大的毛病』?你的意思是說我的腦子有病羅?」
「回去吧!」他滿臉忍耐包容,拍了拍她小小的肩頭。
「左狀師——」她還要再抗議。
堂衣話說完,轉過身就翩然離開了。
靈兒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迅速消失的背影,情知就算現在追也追不上的。
不要緊,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才第一次碰面,他沒有辦法接受她當徒弟是正常的,往後日子忙將很,拜他為師的願望一定會成功的!
一定!
靈兒捏緊了粉拳,咬牙切齒斷然地告訴自己:「我一定要成為一個像你一樣出色的狀師,我一定要擺脫掉刀光劍影的人生,我一定會變成一個文采風流、學識淵博的女狀師……」
她一定要當京城第一女狀師,一定!
不過在她當上狀師之前,當務之急還是趕緊回家,否則爹一發現她穿著儒衫偷溜出來。一定會把她念到耳朵長繭,然後又讓她練上好幾個時辰的劍……
靈兒打了個寒顫,連忙運起別腳輕功飛奔回家。
***
鐵布衫武術館
寬闊的大廣場上,兩排武器架上擺滿了刀槍劍就棍棒釘槌。
兩旁的高牆上還插滿了武館旗幟,燙金字、墨綠油的館旗在空中飄揚,好不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