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個挺身坐了起來,扭了扭玉頸,打了個滿足的呵欠,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嗯,好好睡喔。」
只是她的肚子好餓……為什麼會這麼餓呢?
她眨著眼兒環視四處,唇邊的笑容瞬間一僵。
「我在什麼地方?」她連滾帶爬的起身,驚愕地看著房間,「這裡是哪裡?」
酒醉前的景象漸漸回到她腦海中,她扶著還有些茫然的頭,輕輕吁了一口氣,「哦,我在客棧裡。」
她還記得有兩個掌櫃極力慫恿她要到天字第一號房來等若葉,可是若葉到哪裡去了?他並沒有回來啊!
蓮高看著窗外美麗的彩霞,驚呼一聲,「哎呀,我該回家了。」
都沒有告訴姥姥一聲就走到這兒來了,她真是醉糊塗了,下次說什麼也不能再喝酒了。
蓮高走向房門,盯著檢上的門閂,「咦,我有鎖門嗎?」
哎呀,不管了,現在晚了,若葉又還不回來,她得趕緊回到羊莊才是。
蓮高開了門往樓下走,掌櫃正把算盤撥得僻哩啪啦響,一抬頭看見是她,笑得嘴都合不攏。
「姑娘,覺得怎麼樣啊?」
嘩,他幾時對她有這般好臉色過?
蓮高有些好笑地道:「掌櫃的,你是怎麼了?今天心情很好嗎?是不是因為你那孿生兄弟來探望的關係?」
「孿生兄弟?」掌櫃搔搔腦門,「姑娘,我沒有孿生兄弟啊,該不會是你喝醉了,所以看花眼了吧?」
「你也知道我喝醉了?」她睜大眼睛瞪他。
掌櫃笑嘻嘻地道:「知道啊,不過姑娘打起酒嗝可真好看,是我見過打酒嗝的人中,最最可愛的一個了。」
真是人長得美,連打酒嗝都是美的。
蓮高失笑,尷尬地抓抓頭髮。
咦?
她怎麼沒有梳髻?怎麼臉蛋清涼涼的?還有……她狐疑地盯著掌櫃的雙眼,試著在他圓圓的眼裡看出什麼……她伸手摸了模發頂。
沒有大紅花?
「天哪,我就這樣跑出來了?」她低低驚呼起來,「他認出我來了嗎?他……不不,鎮定點,他壓根還沒回來,不可能看見我的。」
她的自言自語惹來掌櫃好心詢問:「姑娘,你怎麼了?誰沒回來啊?」
「郎公子,他有回過客棧嗎?」她突然巴住掌櫃的衣襟不放。
「咳咳!當然有哇……怎麼,他沒在房裡嗎?」掌櫃差點給她掐死,不過還是面帶討好的笑道:「姑娘,你先放開我,別急,待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蓮高放開他的領口,嘴裡喃喃道:「慘了慘了慘了,一定給他發現了。」
「郎公子不在樓上房裡嗎?」他在樓下顧得很緊,應該不會讓他跑掉呀!
她拚命搖頭,恐慌地道:「我是不是醉倒了,從頭到尾部在睡覺?」
「這個……我不知道耶!」掌櫃的臉羞紅了。哎喲,他雖然有時熱心過度,可是絕對不會去偷窺。
「他不在房裡啊,我沒有見到他。」她急急地再問一次:「你確定他真的回來了嗎?」
「是啊。」掌櫃沉吟著,「難道在我轉身去拿酒的時候,他偷偷跑出去了嗎?」
「糟糕,他究竟知道不知道呢?」她摀住額頭,頹然地低歎。
「姑娘,我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你的知道……」掌櫃舌頭差點打結,「呃,我的意思是說,你何不在店裡坐著等,等他回來再問他知不知道呢?」
「謝謝你,可是天色晚了,我該回去了。」她失神落魄地往大門走去。
掌櫃急急地追在後頭,「真的不留下來等嗎?還是留下來吃個晚飯吧,小店請客………姑娘?姑娘?」
哎呀呀,眼看美麗動人到足以匹配郎公子的姑娘跑走了,難道可憐的郎公子就真的該淪入那個阿花姑娘的魔掌中嗎?
嗚嗚嗚,他這定婚店的外號可不要砸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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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蓮高與若葉來到郊外的桂花林,游賞初秋早生的馨香桂花,芳甜瀰漫風過有聲,她的神情卻始終舒展不開。
他牽著她的手,焦慮地盯著她的小臉,「怎麼了?你這幾天不對勁。」
她猛地一抬頭,眸光閃過一縷心慌。「不對勁?沒有啊,我很好,你怎麼會覺得我不對勁呢?」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你不快樂,瞞得過我嗎?」
她一怔,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他一日比一日更加溫柔深情,她怎麼能夠殘忍的告訴他事實的真相?說他從一開始就是她的目標,一開始就落入了她的計劃中?太殘忍了。
雖然她的出發點是愛他,可是此刻她不得不承認,這對他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天知道她當初怎麼會鬼迷心竅,想出這麼一個糟糕透頂的計劃,自己還沾沾自喜引以為傲呢?
越愛他,越害怕他知道真相。
她這幾天在房裡的鏡子前一遍又一遍的反覆練習著,卻怎麼也找不出一個可以妥當表達的法子。
她說不出來。
「如果有一天……」她深吸好幾口氣,怯怯地看著他,「有一天你發現我欺騙了你,可是我的本意是愛你,你……會原諒我嗎?」
他不動聲色的看著她,「你是想告訴我,你有事瞞騙我?」
她心微微一顫抖,覺得掌心漸漸沁出冷汗。「其實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你會不會不開心。」
「比方說?」他挑眉問道。
「比方說……」她不安地扭絞著雙手,「比方說……我其實長得不是很難看。」
他驀地失笑,銳利的眸光溫柔了下來,「這很重要嗎?」
他本來就不是因為她的容貌才心動的。
「嗯……還有。」她聽見這個答案鬆了一口氣,可是還有更恐懼的。「我……其實……很想成親。」
他微微一笑,「我知道。」
從認識她的第一天,她就已經表示得很明白了。
「你不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她低垂著粉頸,已經不敢抬頭了。「為了想要快點把自己給嫁出去,我做了好些蠢事。」
「你是想告訴我,其實你並不真的喜歡我,你只是為了要成親才親近我?」他臉色有一絲蒼白,聲音裡出現了許久未見的冷峻。
「不不,不是這樣的。」蓮高急急抱住他的腰,仰著小臉焦急道:「我很喜歡你,一直一直就好喜歡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好不好?」
他的臉色恢復正常,緩緩吁出一口長氣來,「認識你之後,才發現我的心也不是挺堅強的。」
她癡癡地望著他,猶豫道:「你要答應我,無論我告訴你什麼,我真的是愛你的。」
「我答應你。」他溫柔地承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豁出去地開口,「其實我是羊莊的人。」
「釀酒聖地羊莊?」他掩不住一抹訝然之色,「我的好友也是娶羊莊姑娘,不知你識不識得?」
「春憐和紅芷。」她悄悄地吞了口口水,勉強浮起一朵小小的笑。「我認識,而且是打小的時候就認識了……我還是她們的伴娘。」
伴娘?
他蹩眉回想著,嚴人的婚禮他們趕不及,可是素行的婚禮他全程參與,為什麼沒有見過她……
倏地,片段記憶躍入腦海。
他想起來了,那個攙扶身著鳳冠霞帔的新娘子的紅裳美女,雖只匆匆一瞥,不曾留心,但是他尚有些許印象。
她就是那個紅裳女子?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緊緊盯著面前蓄意抹脂塗粉的女子,突然覺得她好陌生。
如果她真是那紅裳女子,為什麼不願意以真面目示人?為什麼要扮成這副模樣接近他?她的存心為何?
剎那間,他瞭解了,心跟著涼了一大半,「你是在試探我?」
他的心底在狂喊:不,告訴我,你不是在試探我,你真的不是……
蓮高聽著他夾雜著受傷的冰冷音調,一顆心瞬間跌入了深谷裡。
「『你說得沒錯,我是在試探你,可是……」她拚命地想要解釋,想要挽回這一切脫軌的悲傷。「我一開始並沒想到……」
「沒想到我會這麼容易上鉤?」他的雙眸漸漸被寒冰封住了,原來的溫柔凍結成霜雪。
她祈求地望著他——不,請聽我解釋吧,我可以解釋所有的事。
若葉閉了閉眼,痛楚地咬緊牙關。
他從來沒有將心交給誰過,唯有她。可是她卻是抱著惡意的試探而來,蓄意將他驕傲的自尊與熾熱的愛高高捧起,然後再往地下重重一損!
這種背叛的滋味教他如何視而不見?當作一切從沒有發生過?
「若葉……」她的聲音啞住了,想要解釋這一切,想要告訴他事情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樣不堪與醜惡,可是他的眸光凌厲地掃來,震掉了她所有的聲音。
原來一開始她就是有目的接近他,什麼受嚴人所托,什麼臉上有瑕疵,什麼生來就習慣了別人冷眼諷語……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微笑,統統都化做了她惡意欺騙、背叛與戲弄的證據,一次又一次狠狠地鞭打在他的心上。
最教他痛苦的是,她不是真正的愛他……饒是他不曾愛過,也懂得愛一個人不應該帶著如此多的試探、欺騙與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