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驀地回首,對著氣喘吁吁的她,冷冷道:「上車。」
夏紅登時噤若寒蟬,乖乖上車。
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什麼話,但是她知道自己又搞砸了。
平時總是一沾上枕頭就睡得不省人事的夏紅,破天荒地失眠了。
她坐在床上,抱著雙膝,下巴靠在膝蓋上,神情茫然呆滯。
「二姊,你書看完了沒有?我要拿去店裡……」冬紅一身白色小碎花棉質長睡袍,晃進了房裡,她的叫聲在看到夏紅呆愣的神情時戛然而止。
咦?二姊居然在沉思?!
冬紅拿下眼鏡,用衣擺擦了擦,然後再戴上去。
嗯,她的眼鏡沒髒呀,難不成她近視的度數又增加了?
天塌下來當被蓋的二姊竟然在發呆,而且是抱著雙膝陷入沉思……冬紅忍不住再拿下眼鏡,揉了揉眼睛。
鐵定是眼花了。
「曾冬紅,你一下子摘眼鏡一下子戴眼鏡做什麼?看了很煩耶。」她都已經夠鬱悶了,偏生還有人來搗亂。
冬紅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問:「二姊,你現在的模樣,好像有點像……」
「像什麼?」她有氣無力地抬起頭。
「像小說裡為情所困的女主角。」說完這句話,冬紅連忙抱住自己的頭,以為火爆的二姊會立刻衝過來賞她兩顆爆栗子。
沒想到夏紅只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你怎麼知道?」
「知道什麼?」她愣愣的反問。
「我為情所困呀。」夏紅為了要加強效果,甚至開口唱道:「這一生,為情所困,只為當年你的心太高,這一生癡癡戀戀,只為一個無法實現的諾言……」
冬紅的下巴險些掉了下來,眼珠子也差點滾落地上。
沒想到二姊平時女人身體男兒脾性,就連表達心情唱的都是男歌手的歌。
「二姊,你一定病得不輕。」她搖著頭道。
「唉,我也是這樣想。」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冬紅敢以她攻讀愛情小說十幾年的經驗判斷,這個女人真的「為情所困」了。可是……怎麼會呢?
「二姊,你是玩真的?你已經有對象了嗎?」她急急追問。
這代表懸在她和秋紅脖子上的鋤刀又往下降了幾寸,時間越來越緊迫了。
夏紅歎了一口氣,沮喪地道:「怎麼追得到啊?我覺得我是個爛人,男不男、女不女,脾氣又那麼壞,也不知道「溫柔」這兩個字該怎麼寫,而且除了煮的菜可以吃之外,其他一無是處,有誰會瞎了狗眼看上我?」
她就連口紅和腮紅有什麼不一樣都不曉得,做女人失敗到這種地步也算不容易了。
而見她還被喜歡的男人說身上有饅頭味……她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呃……」冬紅愣了一下,無奈的說:「二姊,做人還是不要那麼老實吧,很殘忍的。」
「你也覺得我一無是處?」
「不不不……」見她臉色不善,冬紅連忙否認,「事情不是這樣的,我是說……其實你有很多優點,是那個男人不懂得欣賞罷了。」
「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她的唇畔突然浮起一朵癡迷的笑。
「誰?」
「瑞恩基頓。」夏紅傻笑起來,他全身上下完美無比,就連名字都這般好聽。
「是個外國人?」冬紅抬了抬眼鏡,不可思議地打量著她,「你居然有辦法交到外國男朋友?」
「人家又沒答應當我男朋友。」她的笑容消失了,苦惱躍上眉梢,「人家連朋友都不願意跟我做。」
「太跩了吧。」冬紅皺眉,替姊姊抱不平。
「不能怪他,他好像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她隱約可以感覺得出。
「那你豈不是沒指望了?」冬紅搖搖頭,長髮隨著她的搖頭動作輕晃,煞是飄逸好看。
夏紅支著下巴哀聲歎氣,眸光裡滿是憂鬱,「可是我好喜歡他。」
「你確定不是因為老媽給你的壓力使然?」冬紅一本正經地道:「真正愛上一個人跟想要抓根浮木是不一樣的,我不希望你誤導了自己。」
「老實說,我有一小半原因是出自老媽的脅迫,可是有絕大部分是因為……」夏紅臉紅紅,吞吞吐吐,「其實……我還滿喜歡他的。」
「噢。」
「冬紅,你覺得我應不應該再主動一點?」夏紅隨手抓來小妹充當狗頭軍師,充滿希冀地望著她。
「看情形。」不過她倒是好奇二姊看上的對象到底是圓是扁。
二姊的眼光一向異於常人,她很怕二姊愛上的對象也是怪怪的那一種。
雖然老媽說無論是黑人、白人,只要是外國人,就是好男人。
基本上崇洋媚外的老媽不挑,但是她卻很害怕自己有個像非洲土著酋長「歷蘇」那種的二姊夫。
雖然歷蘇長得挺爆笑可愛的,但是二姊沒有女人味已經太可憐了,再找一個那麼……特別的男人做老公,那簡直是在組搞笑團體嘛。
太悲哀了。
夏紅皺眉頭,「什麼叫看情形?你看那麼多年愛情小說看假的啊?勉勉強強也可以當個愛情顧問吧?」
「好吧,戀愛尚未成功,你就繼續努力。」就算她不加油打氣,夏紅還是會勇往直前的。
夏紅雙眼發亮,豁地站起身,雙腳微張穩穩地站在床上,一手叉腰一手高舉,「同志們,衝啊!不要放棄希望,衝啊!衝啊!
冬紅同情地望著她。
愛上二姊的男人還真要有相當程度的勇氣和視力異常呢。
有一點夏紅倒是成功了,她已經讓瑞恩再也沒有辦法接受其他餐廳煮出來的食物,非得要用上很大的力氣才能吞下那些突然變得像橡膠般難吃的菜餚。
他堅持抗拒了三天,三天後,他徹底宣告戰敗了。
就連春天大飯店裡三星級的法國大廚師烤出來的三分熟的沙朗牛排,都讓他在切下去,鮮血溢出的那一剎那感覺到異常噁心想吐。
他想他是病入膏肓,沒救了。
坐在法國廳的貴賓包廂裡,瑞恩使出超人般的意志力才壓制住胃底翻騰欲吐的衝動,嫌惡地推開白瓷盤裝盛得美麗語人的碳烤沙朗牛排。
坐在他對面正切著五分熟的菲力牛排的坦斯一頓,愕然地抬起頭,「你怎麼了?」
「我吃不下。」瑞恩勉強一笑,拿起餐巾擦拭嘴角,端起水杯啜飲了一口。
這三天來,他只吃得下一些水果。
「你這幾天怪怪的。」坦斯放下叉子,滿臉關心地道:「臉色也有點蒼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有……」他苦笑,「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
那天,夏紅不捨的眼神一直在他腦海裡重複出現。
可是我們還沒放風箏,這裡有手工做的中國古典紙鳶,你還沒有瞧見……
他的胸口有一絲絲疼楚。
「不對勁,你一定有事。」坦斯豎高耳朵,滿臉期待,「說吧,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茶飯不思?」
「我沒有茶飯不思。」瑞恩回過神來,僵硬地道:「我只是……吃素。」
「吃素?!你?!三分沙朗牛排的擁護者,會吃素?!」坦斯大驚小怪。
瑞恩一手揉著眉心,「我頭痛,你不要叫得那麼大聲。」
「可是你明明……」坦斯充滿好奇興奮和探索。
瑞恩突然放下餐巾站起身,決定棄械投降,「我去吃飯。」
他還有太多正事要做,不能再跟自己的胃過不去,雖然他有點害怕看見那個女人。
「喂,喂,瑞恩……」坦斯在他身後大呼小叫。
可是他人早走遠了。
第八章
「生平第二次,我發現自己沒用。」
瑞恩坐在有機小餐館的老位子上,現在是下午三點整,餐館內就剩下他和夏紅兩人。
夏紅見到他來,興奮到話都講不通順了,不過她相當有默契,立刻先盛出一大鍋綠豆稀飯給他墊墊底,這才進廚房張羅起新鮮熱炒的菜餚。
十分鐘後,醬燒羅漢筍片、炒青江菜和玉米炒菜脯蛋一一上桌,她再把一籠剛剛蒸熟,原本是晚上才要開始賣的小籠包拿出來。
她才剛把東西擺好,就聽見坐在那兒始終未動筷的瑞恩低低喟歎。
「怎麼會呢?」她急忙坐下來,努力安慰,「你怎麼會沒用,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但是我相信憑你……」
「警察。」
「……的能力一定是游刃有餘……」她愣了一愣,抬眼凝望他,「你剛剛說什麼?」
「我是個警察。」他重複道,凝視著她。
那天他對她那麼無禮又那麼壞,她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還是對他這麼好?
他對她有說不出的滿心愧疚。
「警察。」她眼睛亮了起來,他肯告訴她這個,表示願意讓她進一步認識他,瞭解他了嗎?
「是。」他端起碗,輕聲問道:「你吃過了嗎?」
夏紅以為自己耳朵壞掉,聽錯了,受寵若驚道:「你、你是在問我嗎?」
她的表情讓他更加內疚、自責,瑞恩苦笑了一下,溫和道:「是,我是在問你吃過了沒有……我現在才知道,我之前的舉動有多麼混帳和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