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他目光深沉,看不出是喜是怒。
紫陌低垂著眼眸下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頭低低地說:「謝謝你送我回來。」
又是這麼客氣生疏,難道她這些天來都感受不到他的誠心嗎?她依然將他當作陌生人看待嗎?
杜豫忍不住生氣,聲音緊繃的說:「不客氣,再見。」
他迅速坐回車裡,踩下油門疾馳而去。
看著遠去的車影,淚霧迷濛了紫陌的眼,心底深處那股酸澀攀爬到了喉間,教她怎麼吞也吞不下滿口苦澀。
對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可是她知道自己做錯了。
「杜豫,你在氣我什麼?氣我不懂得接受你嗎?」她佇立在家門前,夕陽將她的身影拉得長長的。「還是氣我的不懂事,一直惹你生氣?」
她回頭看著那扇斑駁緊閉的舊鐵門,那是她的家,她冷清的家。越靠近他身邊就越能領略生命的溫暖,可是她也越發感受到自己的寒摻淒惻。
她多想喜歡他,卻不能愛上他,因為她自慚形穢,他富足美好的一切,都像鏡子一樣反映出她的單薄不足。
她寧可永遠保持淡如清水的朋友關係,也不要在甜甜蜜蜜過後,讓他發現原來自己只是一個孤零零、沒人疼的女孩。
一個人怎麼能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抬不起頭來呢?
她咬了咬下唇,寧可讓自己現在痛,也不要將來痛苦一輩子。
她毅然轉身走向家門,掏出鑰匙打開門。
「媽,我回來了。」儘管心在痛,眼眶灼熱,她依舊溫柔地喚道。 丁母出乎意料地走出臥房,慣常沮喪蒼白的她今天氣色卻很好,眼神期待地看向她身後,瞬間轉為錯愕,「阿豫沒有跟你回來?」
見母親眼底熱切的光芒在瞬間又熄滅了,紫陌心頭一痛,她努力振作著精神,微笑道:「他還有事先回去了。」
丁母又恢復了冷漠,眼底還有一絲譴責。「是你趕他回去的是不是?他明明說今天要陪我吃飯的。這孩子這麼親切、這麼好,好不容易有人來陪我了,你就是見不得我心情高興是不是?你就是硬要搶走我身邊所有的人,讓我一個人悶死在這間爛屋子裡是不是?」
「媽!」她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你怎能這樣說?我怎麼可能會這樣做?」
「你和你那個死鬼老爸一樣,你們就是見不得我快樂,你們就是要剝奪掉我的幸福是不是?」
幸福?老天!
紫陌張口結舌地看著母親,她眼神有些狂亂,彷彿正被過去某種記憶緊緊糾纏。
「媽,你對杜豫……該不會……」
「他就像我一直想要卻得不到的兒子,那麼幽默貼心,令人驕傲……」丁母憤恨的瞪著她,「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的話,我……」
母親的恨意擊倒了她,紫陌淚眼婆娑,渾身顫抖,「媽,你怎能這樣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事,讓你這麼討厭我?」
看到女兒心痛的眼淚,丁母畏縮了一下,憤怒卻促使她繼續張牙舞爪,狠狠發洩心中的不滿。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可以擁有心愛的兒子,心愛的丈夫……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失去這一切……」
紫陌不懂她的意思,但是母親話裡強烈的恨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麼多年來,母親漠視她,不理會她渴望母愛的孺慕之情,這一切她都可以咬著牙忍過去,告訴自日己母親只是因生病情緒不佳,可是她今天才真真正正看清楚……
原來母親竟然恨她!
她淒楚地笑了。
錯了……徹頭徹尾地錯了,她的存在對任何人來說都無關緊要,她的生命自始至終是個令人嫌惡的麻煩。
她不是哪裡做錯了,而是她的存在根本就是個天大的錯誤!
父親不關心她,母親痛恨她,而杜豫也誤會、討厭她……
她渴望愛,卻一次又一次被無情地打回來,她再掙扎下去有什麼意義?每個人的存在都有其意義,她的存在卻是個錯誤。
她不懂母親那些話的含意,但她累了、倦了,懂不懂都無所謂。
「是,」她聲音沙啞地承認,「都是我害你的,我害你失去你所有想要的東西,我這個女兒一直讓你蒙羞,我答應你,從今以後你不會再被我害,我也不再害人了。」
丁母聞言一僵,直直地瞪著她。
媽媽有沒有聽懂不要緊,反正媽媽從來就沒有聽懂她的話、她的心……
「媽,我去做晚飯。」她的聲音輕柔得彷彿風吹即散。
丁母依舊剩視著她,「我話還沒說完,你竟然敢走?你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裡,你不當我是你媽了,對不對?」
她眸光輕垂,「對不起。」
丁母怒氣沖沖,掉頭就往臥房走去,「我不說了,我也不吃了,晚飯你不要煮我的份,我沒有這麼大的福分吃你煮的飯菜,哼!」
紫陌沉默著,靜靜地站在原地。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屋內沒有開燈,顯得昏昏暗暗、冷冷清清。
不知過了多久,紫陌的眼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她轉身走進廚房,機械化地拿出蔬菜魚肉來。
她緩緩地切著菜,開火,下鍋,不一會兒,她做好了兩菜一湯,還燙了一把麵條伴肉醬。
擦乾手之後,她這才像大夢初醒般,熱燙的淚水迅速衝進眼眶,鼻頭一陣酸,心下一片模模糊糊,分不清心痛是何感覺。
「媽媽,再見。」她來到緊閉的房門口,鼻端嗅著熟悉的中藥味,淚水陡地滾落雙頰。
她僵硬地轉身走向大門,什麼都沒帶,就這樣直直走進黑夜裡。
☆ ☆ ☆
春天的夜晚涼風習習,紫陌走在河畔堤防上,暈黃的路燈映照著她的身影,顯得分外淒涼。
她的腳步驀地停頓,癡癡地望著黝黑的河面。
春天的河水,一定比她想像中的溫暖……
紫陌前一秒還直直地站在堤防上,下一秒便往下一躍——
撲通一聲,她迅速沉入黑暗的河裡,四面八方的水流朝著她湧來。
「丁小姐!」一個身穿運動衫的高大身影,在下一瞬間矯健地躍入河中,迅速游到她身邊。
紫陌在失去知覺前,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不斷重複:不要活了……不要活了……不要活了……
☆ ☆ ☆
司徒皺著眉頭,盯著躺在客房床上的女子。
丁紫陌為什麼要自殺?
他救起她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打電話給杜豫,可是他又不確定她是不是為了感情的事想不開,只得強自按捺住衝動,先把她帶回家再說。
雖然男女授受不親,但是她渾身都濕透了,權宜之下只好救人為先,幫她脫掉一身濕重的衣衫,換上他的休閒服。
見她昏迷不醒,手腳冰涼,他將屋內的暖氣轉到最大,熱得他滿頭大汗,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若紙,絲毫沒有紅潤回暖的跡象。
就在他打算要送她到醫院時,紫陌緊閉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
司徒吁了口氣,靠近她身邊輕輕搖著她,「丁小姐?丁小姐?」
她緩緩甦醒了過來,恍惚間,不知身在何處。
「丁小姐,你終於醒過來了。」他沉聲道。
紫陌吃力地轉過頭來,茫然地望著地,過了幾秒鐘才將他認出。「司徒……律師?」
他點頭,「是我。你現在覺得如何?暖和點了嗎?」
她長長的睫毛無力地扇了扇,澀澀地道:「是你救了我?」
他再點頭,「幸虧我有到河堤慢跑的習慣,否則你此刻已成水底冤魂。」
「為什麼要救我?」她語氣蕭索,輕怨道。
他怔了怔,搜尋研究著她的眸光,「你想自殺?」
「我不想自殺,我只是不要活了。」
「都一樣,你因何輕生?」
「生無可戀,不死還留著做什麼?」她眼眸隱隱泛著淚霧,幽幽的反問他。
「你有家人,有朋友,有杜豫,還有健全的身體與思想,這些難道都不是你繼續活下去的支撐?」
「不,你錯了。」她蕭瑟地看著他,「我什麼都沒有。」
「你和杜豫吵架了?」他敏銳地問。
她搖搖頭,「沒有。」
「和家人有誤會?鬧翻?」
紫陌慼然的笑了笑,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經失去她的家人,現在的家人,跟陌生人沒兩樣。
誤會?鬧翻?這兩個詞語怎能釋盡她所有的哀愁?
「我知道我們只有一面之緣,但如果你把我當作朋友,而你又想找一個人說說話,不妨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他聲音低沉溫柔地道。
她噙著淚水,深深地凝視著他。
他的溫暖就像個大哥,堅定強壯如磐石,她真能對他傾訴嗎?
半晌後,她終於開了口,「你的肩膀……可以借我一下嗎?」
他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紫陌依偎著地厚實的肩膀,放聲痛哭起來。
司徒心疼地看著她,可是他體貼地不發一語,只是讓她靜靜地發洩自己的悲傷和淚水。
紫陌哭得涕泗縱橫,她已經憋得太久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