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忘不了那簡陋搭起的小小戲台上,一幕又一幕熱鬧精彩彩的好戲,絲竹聲鑼鼓聲鏘鏘然,台上武生翻滾著,文生甩著袖子歌聲人云,丑角說學逗唱,淨角幫襯鼓舞——
好耀眼的生命,好燦爛的身手,好引人人勝的戲文,她情不自禁擠上前,巴著戲檯子的邊沿不放。
她也要,她也要感受這樣熱鬧絕倫的人生!
等到戲散揚了,觀眾賞錢擲完了,她跑到後台去,求梅班主答應讓她跟著戲班子學唱戲。
也許是因為她夠誠懇,再加上梅家班的青衣和花旦都因故逃的逃、跑的跑,病的病、中邪的中邪,所以梅斑主留下了她,並且誓育要將她栽培成梅家班最出色的花且。
從此以後戲班子成了她的家,她再也不是無依無靠的了,也因此,她絕對不能讓大家失望,絕對要努力成為一個好花旦,讓更多的人看他們的戲,賺更多的錢讓戲班子的每一個人都能吃飽穿暖。
而且所有的行頭也都舊了,若是再攢不到錢,下次武老爹出場耍大槍的時候,得捏團麵糊把槍頭黏住才行,否則一邊舞一邊掉,又會給人家笑話的。
只是他們現在連買麵粉的錢都沒有,調好的麵糊只怕會立刻被大家一人一口給舔得光光不剩。
「唉,都是我不中用。」她小手緊壓著嫩嫩的雙頰,哀聲歎氣。
要怎麼讓大家吃飽呢?她撫摸著懸在胸前的小玉鎖,或許她可以……
「不不不,這是爹娘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我怎麼可以打它的主意呢?」她拉出了用紅線穿著,玲瓏剔透沁涼的碧綠玉鎖,小手輕撫著玉鎖上細緻美麗的雕紋。
看起來很像兩隻蝴蝶翩翩比翼,古色古香極為好看;一副價值不菲的樣子,她不知道爹娘為什麼會在她頸上珍而重之的戴上這小玉鎖,還交代她千萬不可以給任何人瞧見,一定要好好留著。
後來他們倆就因病過世了,在過世前將八歲的她托付給打鐵的舅舅,從此以後她就住在舅舅與舅母家,一直到五個月前。俊秀的爹和美麗的娘在她腦海的記憶中,因年歲過去而有些模糊了,她好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忘了他們的面孔,所以只要她獨自一個人寂寞的時候,她就取出玉鎖,細細地撫摸著,爹娘疼愛她的模樣就會慢慢浮現腦海。
她絕對絕對不能失去這個玉鎖呵!
「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留著你的。」她心底有一絲歉疚,「對不起,我剛剛竟然還想把你當掉換食物吃……對不起。」
她急忙收起玉鎖,貼身藏好,干扁的肚皮又在這時不爭氣地咕嚕起來。
月亮光光又亮亮,看起來圓圓飽飽的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究竟要到幾時,她才能讓大家的臉不再是干扁扁、青筍筍的菜乾色,而是圓圓潤潤的月兒臉呢?
她搔著頭,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
這個願望實在太遙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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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穿淡色紫衣,玉樹臨風、徇徇儒雅的英俊男子坐在臨溪處的窗畔,看著溪水清澈流過,嬌媚的五月榴花紅似火,團團熱鬧燃燒在夏日的清流旁.在清涼之中平添一抹抹艷色。
馬霜節.端起了白玉杯,悠然地呷了一口茶,「好一個夏日田景啊。」
沒想到寶蜜防跌鎮也有如此曼妙的景色,再加上鎮雖小卻各行俱全,單單是具有鄉村野趣或幽靜風情的酒樓就有好幾家,吸引著來往的旅人和商賈落腳。
他奔波了這麼多座大城小縝,探訪過一個又一個的戲班子,一名又一名的花旦,差點跑斷了兩條腿,決定要在這個風暴如畫的小鎮上好好的休息幾天。
一想到他會如此辛勞,滿口的香片都化成了苦茶的滋味,澀到心裡去了。
「唉……」
都是金家,蔣家和家裡那個老人家搞出來的麻煩,說什麼非要在六十大壽的壽宴上,看到他們三個粉墨登場唱一出「賣油郎獨佔花魁」,而且還規定他們要下山去找新鮮的花旦回來參與唱戲,否則他們三個接班人就會被踢出家門。
有那麼嚴重嗎?就為了一出爛戲?
他悶悶地執起茶壺又斟了一杯茶,想著其他兩個同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劍會和浙漾,現在也和他一樣同處在水深火熱中吧?
他為三人低頭默哀了半盞茶時辰,這才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老實說,現今天下太平四海無事,繁華熱鬧到百藝興盛,所以好的花旦著實不少,可是他找到的不是嗲功太恐怖,就是長得跟妖精沒兩樣,而且最教他生氣的是,幹嘛每個人看到他這張臉就迫不及待要黏上來?害他差點打噴嚏打到死。
想著想著,鼻子又癢了起來,他連忙揉了揉,勉強抑住一個噴嚏。
什麼怪毛病,什麼怪任務……老爺子出這個難題給他,明明就是故意整他,知道他只要靠女人三步近就會噴嚏連連,還讓他出找新鮮花旦,並要合演一齣戲,乾脆直接拿根繩子把他勒死算了。
「唉,我可憐的青春,無奈的人生啊……」他忍不住皺起眉頭,真想為自己掬一把同情之淚。
為什麼偏偏是我?
第二章
為什麼偏偏是我?
阿昭挽著補丁處處的大包袱,活像作賊似地躲躲藏藏來到大街上。
她想破頭也想不出為什麼每次猜拳都會猜輸,是不是大伙聯合起來詐她一個呢?
不過事實已經不可考了,總而言之這次「又」是該她去當鋪了。
武老爹還說當鋪的吸血鬼一看見她這個嫩央央的可愛小姑娘,一定會心軟多當個幾文錢給她,所以無論是猜拳、數枚,或是用表決的,反正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人更適合上當鋪的了。
可是上當鋪畢竟不是一件光榮的事啊,雖然每次她帶著食物和銅錢回去時,班裡盛大隆重的歡迎場面比迎接皇帝出巡還要熱烈,剎那間她會被歡呼和熱情的掌聲所包圍,可是……
上當鋪真的不是一件很光榮的事。
因為她永遠不能在出了當鋪大門後,很得意洋洋地對著四周的男女老幼大喊一聲——
「我又典當成功了!我運了。哇哈哈哈……」
這跟她想像中的做大事成大業以後,衣錦榮歸的景象差太多太多了。
「為什麼我唯一的好處就是典當東西時能博得當鋪掌櫃的同情,多給我兩文錢呢?」她搔著腦袋,百思不解。
不過再怎麼頭疼、畏懼,眼見著大伙連層饅頭皮都不剩了,她還是只能夠包袱款款,把大家忍痛「捐」出來的冬衣、棉襖拿去當錢。
聽說班裡都習慣這樣了,夏天當冬衣,冬天當夏衣,然後趕在要換季的時候攢到錢贖回來,這樣就不必落得光屁股出門的窘境了。
至於那些戲服卻是動都不能動,若是有誰提起要撕一片上頭繡著的孔雀毛拿去賣的,都會給眾人亂棍砸扁。
戲服行當是戲班子的命,頭可斷血可流,行當萬萬不可失,就是這個意思。
一想到這裡,阿昭突然覺得自己身上背負著萬般重大的責任——為了全班子的肚皮,為了讓大家能繼續唱下去,她今天就豁出去了,就算耍笨耍賤耍豬頭都要死皮賴臉多當幾文錢。
」至少這是我在行的。」她喃喃自語。
很快的,斗大的「噹」字又在眼前,她望著掛著大大藍色布簾子的門口,怎麼也想不通為何天下的當鋪都長成一般樣,門口非得掛這兩片寫著「噹」字的藍布嗎?
這樣去當東西的人豈不是很容易弄錯,萬一是在鎮東典當東西,卻跑到鎮西來贖,或是在前一個天南村當東西,卻不小心走到下一個地北村要贖回來,不是就鬧笑話了嗎?
就像她,沿途當東西、贖東西,當東西、贖東西……她都攪糊塗了。
這家當鋪上次不知有沒有來過?
站在門口胡思亂想好半天,阿昭最後還是硬著頭皮,深吸了一口氣跨了進去。
在黑色的鐵柱下,高高的櫃檯後,是一個眼高眉吊滿臉尖酸刻薄的老掌櫃,捻著鬍鬚邊吸著水煙,睨著眼睛看向上門的客人。
一看到雪白嬌嫩的阿昭,他的表情立刻生動一變,很難得地擠出了連小學徒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笑容來。
「小姑娘,你來當什麼呀?」語氣和煦如風,夾雜著一絲口水飄出櫃檯來。
瞧!
阿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她唯一算得上是才華的才華,竟然是在這種時候。
不過她還是甜甜地笑著,溫和有禮地道:「掌櫃您好,可不可以麻煩您看看,這些冬衣能典當多少錢呢?」
老掌櫃的從小洞後接過那一團包袱,才一打開就差點被飛出來的灰塵給嗆到,他瞪著這些破舊到幾乎化成棉絮朵朵飛的棉襖,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如果是一般人拿這垃圾來當,恐怕早就被他給攆出去了,不過這個小姑娘俏生生又楚楚可憐的模樣,他實在很難開口跟她說,這堆東西早該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