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杯子的手怔了瞬間,濃眉聳了聳,接著便打開冰箱,從裡面抓了瓶礦泉水給她。
「謝謝。」她笑逐顏開,拿礦泉水貼著自己的臉頰,繼而發出舒服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打開瓶蓋,小口的喝起水來。
很純粹的小女人,臉上沒有很複雜的濃妝,像一塊清淨的鵝卵石。趁著她喝水的時候,奧伏羲沉沉的目光在她身上作了一番巡禮。
可是,她那雙兔子眼和黑眼圈是怎麼回事?看來似乎更嚴重了。
「水喝完了?」
「唔。」
「接下來?」整理了一整天,他精疲力盡,餘下的時間只想休息,不想浪費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看起來她不太受歡迎,也難怪啦,搬家這麼繁瑣的事情,又多她這麼個閒雜人等來煩他,就算是神仙,臉色也好看不起來。
她是成熟的成人,有話直說。
「是這樣的,我想請問……」她還不知道這位芳鄰貴姓。
「奧。」他吐出個字,有看透人心的異能似的。
「奧先生。」
他點頭。
「我想請問你那張床,也就是我昨天睡過的那張床,你肯出讓嗎?」
「噢!」從他不大自然的滾動著喉結,她就知道自己的語無倫次鬧了很大的笑話,「我的意思是說……請把你的床賣給我,只要價錢合理,不管多少,我都願意!」
「不賣。」
她就知道!
呂可娣的臉垮下來。
「真的不行?」她不死心的再問。
「我以後會記得鎖門。」他太粗心了,下次絕對不犯相同的錯。
果然被當成瘋子!本來就沒把握的事情,人家要真答應才有鬼。
「我是很誠心的,我不是奇怪的人,請你千萬不要誤會。」這樣說,他明白嗎?
登門踏戶來買一張舊床,這還叫不奇怪?他面無表情的盯著她。
被他的眼光瞪得頭皮發麻,不敢死纏爛打,她知道再糾纏下去也不見得有結果,帶著愧疚的容顏低頭就要離開。
「你等一下!」
呂可娣驚喜的回頭。
「先別高興得太早!」這女人什麼心情都寫在臉上啊!這麼容易叫人看破?!
奧伏羲給她一張名片,「去這裡看看,也許會有你中意的東西。」
看著手中的名片,她搖頭,幾綹頭髮晃了晃,感覺非常可愛。
「到傢俱店也沒用的……」她無限失望,「我說不上來為什麼對你的床一見鍾情,它是我睡過最對味,也就是能讓我舒舒服服睡著,什麼都不想就可以立刻睡著的床,你不賣我,要不,再借我看一眼好嗎?我不強求、真的不強求……」
她真的不強求,是用骨碌碌的大眼睛懇求。
奧伏羲聽過諸多對他的讚美,包括他設計的傢俱,可是,她那句一見鍾情……竟不是對他的人,是對他的床。
要不是她的眸光太過潔淨,怎麼可能不叫人想入非非……
「你保證?」他會不會退讓太多了?
她馬上舉起童子軍三根指頭發誓,「說話不算話的人是小豬!」
這種話用得著發誓嗎?奧伏羲很懷疑。雖然這樣,他還是帶著呂可娣拾階到了二樓。
經過他的巧手佈置,七十幾坪大的空間全數打通,用她印象中的白玉屏風作隔間,楚河漢界,一邊放著的是她念念不忘的撲克牌床,另一邊是尚未整理的工作室。
「這屏風果然跟我猜想的一樣,通體透明,雪白色的耶!」古老的舊東西對她來說有種致命的吸引力,腳跟一旋,她來到屏風前面。
展開的白玉屏風共有六面、每一面的連接處是用相同的白玉小柱巧妙地榫接,中國風味濃厚的垂絲海棠雕琢在整面屏風的邊緣,人走過,影子映在其中,就像裹著仙霧移動般,「我可以摸一下嗎?」
「你對所有的東西都這麼好奇嗎?」她的要求真多,若什麼都答應,她一定食髓知味……不過,她現在不就是了?
「你好吝嗇!」只是摸一下,又不會怎樣。
「也許你對我的床沒有興趣了。」說到我的床三個字,奧伏羲特別加重口氣。
「有耶,好可惜。」魚跟熊掌就不能兼得啊。
「三分鐘。」奧伏羲站在門口。
長眼睛沒看過這種女人,他家的東西,她看一樣愛一樣,先是床,這會兒,看起來對屏風也動心,又不是小孩子,老是垂涎別人家的東西。
「哦,好吧。」呂可娣胡亂的點頭。
他走了,把整個空間留給她。
沒有聽到他下樓的聲音,她扼腕的瞄了眼白玉屏風,小嘴自言自語,「他說不能碰我就不碰啊?我又不是他的誰,不過,他讓我來看床已經很大方了,做人還是要講信用的對不對?」
屏風靜默。
「我下次再來看你吧。」也不知道怎麼養成的習慣,她總是會不自覺的跟人以外的東西說話,自己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她不知道她的嘀嘀咕咕已全落入奧伏羲的耳裡,他可沒有偷聽人家說話的癖好,只是他「剛好」不小心就站在樓梯口,不想聽還不行。
他面無表情的下樓去了。
樓上的呂可娣繞過白玉屏風,走到撲克牌床前面。
說也奇怪,她只要看見這張床,潛伏在體內的疲憊總是一古腦湧了上來,撥也撥不掉,什麼都不想,只希望能趴在上面睡個好覺。
不行!她答應過人家只能純粹欣賞。她只有三分鐘的時間,只能乾瞪眼不能摸,對啊……她阿Q的想,那個人沒有說不能摸,她就摸一下好了,摸一下床又不會壞。
於是她摸了,移動粉臀輕輕的安置在彈性頗佳的床鋪上,那股溫暖又舒適的感覺鬆弛了她的眼皮……
記憶飛也似的回到童年,惟一得到過溫暖的那一夜。
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任何親人,僅有的溫暖,是陌生人伸出友善的手,還有那張床。
那張床,對別人來說或許一點也不重要,但卻牢牢的烙印在她的記憶裡,想抹也抹不掉了。
第三章
「燒壞了?!我就知道沒有去盯著你是不可原諒的失誤,我應該把公司的事情交給助理,然後照三餐問候你的!」在一番極盡壓抑後,欲哭無淚的聲音在關強的喉嚨底滾了很久,才從咬著的牙迸出來。
「照三餐打電話來?哈哈,不用吧,我記得你好像追美眉的時候才有這麼勤快!」呂可娣白了經紀人一眼。
她的時間作息跟平常人不一樣,他又不是不知道,還打電話,想增加她的愧疚感,這麼不擇手段喔!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件Case對公司有多重要,你也幫幫忙!」
「壞了就是壞了,誰能保證放進電窯裡燒的東西,都會原封不動的出來?」相對氣勢磅確的關強,和他一同搭電梯的呂可娣就顯得無精打采,腦子重重的,腳步輕浮,她知道,是長期睡不好的後遺症。
「我是替你緊張啊,距離上櫃展示沒剩多少時間,你倒是老神在在,什麼都不急,只好我來替你煩惱了。」
他們置身的這間超人氣百貨公司,是兵家必爭之地,多少設計師擠破頭進來,也只能和其他設計師共用一個專櫃,呂可娣破格被拔擢,單獨得到兩個專櫃不小的展示空間,除了她的實力受肯定,在這不景氣的時節,算是商界的奇跡了。
她是個不常公開露面的家飾設計師,自創品牌的餐具雖然還沒能打入台灣主要的消費市場,卻很受歐美—些收藏家的喜好,曾在幾年前以一款象徵中國人百子千孫的百喜桃瓷盤,參加德國歐登巴克的家飾展覽,獲得最高榮譽的金穗桂冠榮譽獎,因此打響名聲。
沒能打入台灣的主流市插,是因為她堅持手工產品,而手工的東西無法量產,在這速食、什麼都要求俗又大碗的年代,自然無法讓消費者加深印象,更別談什麼周邊利益加分的效果。
關強是她到德國領獎當日自薦的經紀人。
他的資歷叫人敬畏,呂可娣不懂他為什麼要來屈就像她這樣半調子的自由工作者,等看了他一整套自己擬定的計劃方針細節,心折佩服之餘便答應這段合作關係。
合作以來,他非常善盡責任的替她接了許多訂單,而且還多到她無法應付的狀況。
「我會如期把東西交出來的,你安心。」她笑著安撫他。
「不用我定期問候?」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把錢省下來吧,吃人不吐骨頭的奸商!」
「我這奸商好歹有用心經營你這大小姐的事業,嘖嘖嘖,別又跟我說你對事業沒有野心之類的話,在你還沒找到可以馬上下嫁的男人以前,肚皮還是很重要吧,我只拜託姑奶奶你把作品端出來,其他都好商量。」關強軟硬兼施,只差沒有跪倒在地。
這年頭的女孩子哪個不把婚姻當黑洞?說到結婚就避之惟恐不及,眼裡除了事業之外就沒有別人了。但可娣就是跟別人不同,她是那種就算沒有男人養,也能由目由自在的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