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歡迎阿房住進來,管孤鴻不知道接受了誰的建議,几上擺了一盆很富有喜氣的迎春花。
阿房輕觸著花瓣,迎春花是春天最早出現的花,迎春,是歡迎她這春天嗎?
不管怎樣,才一下子的時間,她對這間房子動了心。
最特別的是這屋子有一間可供淨身沐浴的地方,別說山下少見,在山上這樣偏僻的地方,可以每天把身體洗乾淨,簡直是天大的奇跡。
由於左手的關係,阿房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把身體洗乾淨,接著是頭髮,雖然不方便,花了更多的時間,她還是覺得很值得。
整年的污垢似乎都被洗乾淨了。
走出來,沒想到管孤鴻鋒利的眼就瞅著她。
她退了一步,臉色驚疑不定。
「張裁縫把衣服送來了,你試穿看看。」管孤鴻好一下才把眼睛挪開。
他不懂女孩家為什麼一洗過澡就像變了個人,本來乾淨的眉目更是出奇的白淨,他聽人講過所謂的出水芙蓉就是這樣吧。
他不是文人,也沒生就浪漫的骨頭,心裡面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心的角落有一處不時會想到阿房,已經很夠驚天動地了。
阿房套上衣服拉整一下,這才伸手去撫摸那些料子。
衣服裁縫的方式很簡單,料子也不是很高貴的布質,但是,她很感動。
「我沒有錢給你,不過我發誓會努力不給你找麻煩,就當是報答你了,這樣好嗎?」她從小到大不曾裁製過新衣服,總是撿姐姐們的舊衣服,她不怨恨,萬般生來都是命,現在,她滿心感動,「你的恩情叫我怎麼報答?」
「我不要你記我對你的好,只希望你忘記我曾經錯待了你。」她現在不再動不動就昏倒了,那麼他可不可以期望他心裡最擔憂的事情能夠慢慢的煙消雲散?
阿房的手從布料上收回來,不說話了。
他這是交換條件嗎?
「咳,到底,你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哪裡來的?」管孤鴻馬上改變了話題,他不應該浮躁的想一次拉近他們之間的關係。
「這是宜室穿過的舊衣服,我年紀最小,娘說撿她的衣服穿就好,宜家的衣服不給人撿,她說她寧可給叫化子,也不給我。」她從來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東西。
「你的兩姐姐?」宜家、宜室,聽起來都是溫柔乖巧的好名字,但是這世間,多得是名字跟人不合的。
「嗯。」
「她們討厭你的理由是什麼?」
阿房猶豫了下。
管孤鴻耐心十足的等著。
「……宜家討厭我有時候不小心看見她的心事。」
看見?他聽惟獨提過在遇見他們之前,她是個算命師,這些玄怪的東西他不排斥也不盡信。
「哈啾!」她濕透的長髮還披在肩膀上沒擦乾,出來好一陣子又忙著跟管孤鴻講話,禁不起風吹,打了噴嚏。
他回過神來,隨手抓起長巾就住她的頭頂罩去,看她只用一隻手擦拭,忍不住接手。
方纔她洗了那麼久的澡也是因為不方便吧……
「痛!」男人的手勁大得嚇人。
阿房怕自己的頭會被壓扁。
他停了下,學習輕手輕腳不是容易的事,對他這樣巨大的男人來講。
「這樣呢?」再動手,力道輕了,也緩了。
「嗯好……」
他聽見阿房低低的聲音從長髮下飄出來。
女人,是不可思議的動物,輕輕碰就會碎,想當日,他那一刀根本沒出多少力氣,竟然讓她痛苦至今……
自從接掌了家業,他一直以為自己不需要良心,也理所當然的拋棄少年時的心性,就在他以為自己快要僵硬之時,卻遇見了她。
* * *
少年的管孤鴻是什麼模樣?
手裡抓著從杏樹上拔下來的杏子,兜了一個裙子,阿房席地坐下,抓起裙擺輕輕的把它們上面的細小絨毛擦掉。
擦呀擦的,一會兒就堆了一小堆。
「桃花嫣然出籬笑,短牆半露石榴紅,芙蓉榭暖春鴨游……咦,阿房姑娘,佳人胭脂半點倚綠松,你說我吟的這詩好不好啊?」白綢的衫子,皮背心,手搖孔雀翎扇,逍遙穿過小拱門,是有段時日不見的管惟獨。
阿房站起來,杏子灑了一地。「二當家。」
「我喜歡別人叫我名字,這樣比較親切,二當家聽起來就是比大當家沒擔當、沒氣魄,矮人一截怎麼聽都不舒坦。」
他居然計較這個,「不好,我不管稱呼你什麼都顯唐突,我覺得還是稱呼你二當家比較順口。」
「你在怪我對不對?怪我把你帶到這裡來。」他腦袋聰明,心眼透明。
阿房彎下腰,慢慢的拾撿那些果實。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經很久不再想這個問題了。」她望向眼前的晴空萬里,鳥聲啁啾,「人活著,總是要往前看,老往後想,沒什麼意義。」
想不到管惟獨也跟著蹲下來,「那,我要說歡迎你在黑山堡永遠住下去嘍。」
「謝謝。」她回報一抹笑容。
「我聽說你搬進我大哥住屋的小跨院啦?」他明知故問。想必這消息傳得沸沸揚揚,整個黑山堡已人盡皆知了。
「嗯。」她勇敢的點頭。
「謝謝你心胸寬大,不計前嫌。」管惟獨的聲音注入了正經,這讓阿房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你以前那些凶狠凌厲的臉色都到哪去了?跟現在完全不像耶。」她不再蓄意去感覺他身上的味道,這樣覺得自然多了。
「需要我的懺悔嗎?我那時候真的很緊張,畢竟劫囚車被逮可是死罪一條,想我這般英俊瀟酒,要是英年早逝豈不悲哀。」管惟獨表情豐富,唱作俱佳,跟之前給阿房的印象簡直南轅北轍,完全不同。
「不過,我跟你說,我大哥的性子跟我不同,他個性溫柔,是個難得的好男人。」他雙腳一伸,往後就倒,整個人以大字型躺在草地上。
溫柔?好男人?這些名詞怎麼也夠不到管孤鴻給人的印象。
他說的溫柔男人是她認識的那個嗎?
「別懷疑,的確是你想的那個人。」
「你跟他兄弟感情一定很好,才會在我面前說他好話。」阿房的語氣透露著欣羨,卻不是很相信管惟獨的話。
「還好啦,誰叫我很不幸跟他生在同一個家庭。」他笑得可得意了。
「你那表情有哪點不幸啊?」阿房忍不住糧他。
「哈哈,被你看穿了。」她不難相處嘛。剛開始也許是有心結,會讓人覺得她個性略顯陰沉,現在,有點改觀了。
人果然不能拿第一印象做準則。
「不瞞你說,這黑山堡是我們的家業,想甩都甩不掉,注定了,就像人一樣,生下來注定當老大就是老大,除非有人把我幹掉,要不然這輩子都不可能卸掉老大的責任。我大哥也是,少年的他溫柔謙虛,心腸好人又長得俊,可是,家業的擔子把他臉上的笑容都趕走了,也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要是他能期待,期待有個女子能改變他大哥日漸冷漠的個性,那該多好。
「就像我家一樣啊,我跟姐姐們繼承的也是家業。」父母的期待常常會變成長兒女的負擔。
至於大當家的——或許她有些懂,管孤鴻對她的那些體貼,不是因為對她懷抱歉疚才有的行為,是他溫柔的天性。
「算命也有家業的喔。」
「不過幸好我不是爹娘期望中的人,我活得很自由。」自由的代價是沒有人對她付出關心跟愛。
這樣值不值得呢?
「阿房姑娘,我們兩人的想法、性子都很接近,不如湊成一對,你說這交易如何?很不錯吧?」他說什麼都不考慮後果。
「二當家,你愛說笑。」她把杏子兜在一起,準備離開。雖然她覺得管惟獨好相處,不過說話也太過百無禁忌了些。
他們了不起只說過幾次話,終身大事哪能這樣草率的?
「你別走,我可以發誓,我是真心誠意的,要是不夠誠心,我願意被天上掉下來的豆腐砸,砸到腦袋開花為止。」他心裡挺高興的,她似乎不為他的「美色」所惑。
阿房站起來,臉上有少見的不悅。
「二當家,或許我不應該交淺言深,但是,你不覺得把多餘的時間拿去幫大當家處理公務,分擔他一些煩勞,比你用一張嘴巴說說還來得實際嗎?」
管惟獨也跳起來,這姑娘真是無法叫人不欣賞。「好!我中意你,我決定把正妻的位置留給你,你說我這樣夠不夠誠意、夠不夠真心?」
就在他想去拉阿房的手時……
「你的真心誠意還是留給自己用吧,要娶妻先創業,男子漢沒有事業,你想讓一家老小都跟著吃苦嗎?」
聲音入耳,管惟獨腳底冰涼,頭皮發麻……「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要不然我應該在哪裡?」一身泥濘的管孤鴻面色黝黯,顯然才從溝渠地回來。
「整個黑山堡都歸你管理,你自然有忙不完的事,嘿嘿嘿……」他不自然的乾笑。
天啊地啊,瞎貓碰到死耗子,怎麼會這麼巧,這時間他大哥不都應該還在外面忙得不見人影?除了前面那句話,應該沒有別的被他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