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啊……」想想,她這個壞習慣由來已久,要改不是三兩天有辦法的。
「有反省了嗎?」不乘機多偷些甜頭,對不起自己。
「別這樣。」她就連企圖保持平穩的聲音也無法。
「別怎樣?」他偏要,要看她全身為他顫抖的模樣。
一陣狂戀熾愛過後,管孤鴻摟著阿房香汗淋漓的身軀,為她撥開額前的亂髮。「是誰教你識字的?我看到你幫人福修改過的帳冊。」
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樣的年代,即便男人也少有認字讀書的機會。
「對不起,我做了多餘的事。」
「什麼多餘,你做得很好。」帳冊記得精簡易懂。
「你不怪我?」男人的工作通常不讓女人插手,男主外,女主內,在任何時代這種認知仍然強烈。
「你幫了大忙呢,八福那鬼畫符看起來簡直要人命,這裡又找不到人教他識字。」
「哈哈哈……」阿房被逗笑了,曾幾何時,她的生命變得如此輕快,「是宜居,我的弟弟,他教會我的,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爹娘對他抱望最大,他才沒幾歲就給他聘來有名的師傅教他讀書,學孔子、孟子、詩經,宜居是天才,讀過的書總是記得牢牢的。」她說。
「你跟他感情融洽。」明知道吃這種酸醋沒道理,管孤鴻還是管不住心頭一陣悶。
「他知道我寂寞,熟讀的詩書總是不厭其煩的教給我,別瞧他年紀小,他常說人要有鴻鵠志向,準備得越豐富,越是能飛得高。」他不像靈媒世家的孩子,該去的是書香門第。
「要是他還活著,繼續這麼把你教下去,你怕也是才女一個了。」
「我不貪這些虛名,可是……若宜居真的可以回來,要我爭那些東西,再辛苦我也願意。」她睜大眼睛,讓突然浮上來的水珠往管孤鴻身上擦。
「別想了,人死不能復生。」
「我也知道,」她偎近他,聲音有些碎,「他沒當成大鵬鳥,過世以後我努力折很多鳶鳥送他上路……」
「改日,你也教八福讀書,把他當弟弟。」
「可以嗎?」阿房睜大眼。
「讀書不是壞事,你有本事黑山堡的人都交給你帶,如何?」只要她能快樂,就算把整個黑山堡都奉獻給她又有什麼不好?
何況從們在溫飽之餘也應該識字,這樣才能讓後代子孫走得更堅強、更挺直、更無畏。
* * *
管孤鴻不是說著玩的,翌日,他就找來了八福,讓他在空閒的時間跟著阿房學識字。
黑山堡裡眾人聽見這消息,爭先恐後的也來拜託,想讓自己的孩子在農忙之餘也可以學習打算盤和認字。
當然,事情也不是這麼簡單——
什麼幾分田要種幾分種子、母豬難產要救小豬還是母豬……諸如此類叫阿房目瞪口呆的問題層出不窮,她發現自己好像不應該隨便答應人家,扛起這麼重大的責任。
日子在忙亂和無數的笑聲中過得飛快。
亂雪堆在枝槓上,壓得新生的嫩枝吱吱作響。
在此之際,家家戶戶籠罩著團團喜氣。
除夕夜。
團圓飯開在大廳,一早無數食物交織成的香氣,吸引著人們的鼻子。
洗洗刷刷,整個堡裡煥發出除舊布新的嶄新氣息。
爐火燒得正暖,阿房看見拖著沉重腳步的春綢連忙起身去扶她。
按理說春綢的產期已經過了許久,也不知怎麼地,拖到年底,還不見要生產的消息。
「你還好吧?」
春綢笑嘻嘻的瞧著阿房。「你別盡擔心我,倒是你跟咱們大當家的喜事什麼時候要辦一辦?先說好喔,別挑我坐月子的時候,喝不到你們的喜酒我會怨恨的。」
「我跟他?」怎麼扯到她身上了……
「對呀,這個時候黑山堡裡還算清閒,再不辦,天氣暖和起來又要開始忙了。」
阿房勉強對上春綢萬分期待的眼睛,「這是什麼歪理,清閒跟辦婚事怎可混為一談。」
「春綢說得有理,我會慎重考慮的。」管孤鴻進來得無聲無息。
「歪理!」這人存心要通就事實,弄得人不知如何是好。
「哈哈,害羞了。」春綢仍然不打算放過阿房,不過讓阿房更坐立不安的是管孤鴻熾熱的眼神——
一陣嘻哈後,又把人招呼進來,這頓團圓飯才開始。
「多吃魚。」年年有餘。
「多吃餃子。」元寶誰都愛。
「多吃炸年糕。」步步高陞。
「對了,怎麼不見二當家?」阿房對年糕情有獨鍾,自從換了廚子以後,她的食慾越來越好。
「他遲到了。」管孤鴻瞟了眼門外。
「我去瞧瞧。」四喜自告奮勇,起身往外走去。
「八福,這段時間你跟著阿房姑娘究竟學了多少學問,說給我聽聽。」飯要吃,學問也要驗收。
「大當家的,除夕夜吃團圓飯,你不是存心要讓八福消化不良吧?」一顆丸子正要入嘴,八福苦起了臉。
「胡說,該吃的不會讓你少吃,你該繳的成績又豈能馬虎!」根本是想胡亂蒙過去,那可不行。
八福硬著頭皮,一副上斷頭台的模樣。「大當家,你說吧,我接招就是了。」
「唷喝,你們看看我帶誰來了?」就在八福準備豁出去的時候,一陣愉悅的聲音救了他。
阿房還有全部的人都往門前看,穿著狐裘的管惟獨和宮宜家一起走了進來,四喜走在最後。
「姐姐。」阿房驚喜的迎上前。
宮宜家拍掉一身風雪,她一進來就看見一家和樂的模樣,老實說,要不是那個叫管惟獨的男人出現,除夕夜她還不知道自己可以到哪兒去。
見到阿房,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客套一番還是什麼都不說?
「阿房姑娘,我不辭辛勞千里迢迢把宮姑娘接來,算是勞苦功高,你也瞧我一眼吧。」
「又不是小孩,老愛人家誇獎。」春綢冷不防抽了他一記冷言。
「你這大肚婆到現在還沒生,準備留著肚子裡的小鬼過年做紀念啊!」他的風度翩翩不知怎地見到春綢就龜裂了。
春綢把肚子一挺,「是又怎樣!」
基於孕婦最大,管惟獨也不敢跟她硬碰硬,看著她過大的肚子,不禁懷疑,「這麼大的肚子不要是生雙胞吧?」
他才說著,春綢驟然變了臉色,她一把捉住管惟獨,誰叫他最近。「肚子痛!好……痛。」
「不要往我這裡靠啊。」他哀叫,不會吧……是要生了嗎?管惟獨想跳開,但,顯然為時太晚。
所有的人都變了臉色。
「你們別只發呆,快想想辦法……」管惟獨大聲嚷嚷,什麼風度?擺一邊去!
「找產婆!」
「先送春綢進房間!」
「不管你們哪樣要先辦,我受不了啦!」春綢雙手朝著管惟獨拚命的捶,大有跟他拚命的樣子。
管惟獨又不能跑。他……招誰惹誰了?
經過一團忙亂——
孩子生出來了,是個白潤的胖小子,皺皺的臉,見人就哭。
在大家的胳臂上周遊過一圈,被產婆抱回去娘的身邊了。
折騰下來,天色已然大亮,團圓飯變成了過去式。
「啊,姐姐呢?」心情放鬆,阿房才想到宮宜家。
「我給她安排了住的地方,讓她先休息了。」管孤鴻也陪著一夜沒睡。
隱約問,聽見了遠方的鞭炮聲。
「新年快樂!」他說。
「你也是,恭喜發財!」兩人一起看日光升起是第一遭,經過了昨夜,大年初始的日出,意義非凡。
* * *
離黑山堡大約二十里的一處山拗,有幾個鬼鬼祟祟的面孔圍成圈子在烤火。
「真是他奶奶的熊!大過年的,我段飛龍卻跟你們這些雜碎在這爛地方吃芋頭,喝這種三斤一塊碎銀的燒刀子,要不是管孤鴻那臭小子,大爺我現在還在寒翠樓的娘兒們那裡左擁右抱,吃香喝辣,哪用得著在這裡受窩囊氣!」一口老酒咕嚕入喉,一肚子的怨氣無處可消。
火堆熊熊,照映著他一臉的凶氣。
「那可不是,最過分的是那三幫四寨,沒一個肯收留我們,一點義氣也沒有不說還打落水狗,還算是人嗎?」有點眼熟的胖子對著漸漸發出香氣的芋頭流口水,仍要表現同仇敵愾的意思來。
「你還敢說,我的手底下都是你這種貨色;要不然那個小子早就死翹翹了,哪還用得著我煩惱!」事情辦砸了居然還有臉回來,要不是自己急於用人,這種三腳貓哪配跟他段飛龍平起平坐!
胖子當然不知道段飛龍歹毒的心思,只顧著發表高見,相對不受注重的瘦子就沉默到底了。
「說到底,他趕我出來是為了一個人獨貪搶來的金銀珠寶,那些東西我也有份,憑什麼讓他獨吞,這口氣我嚥不下!」一壺燒刀子都進了殷飛龍腹中。
「可是老大……你不是因為陷害那小子被官府的人抓去,他才把你趕出來的,這跟金銀財寶好像是兩回事。」胖子也喝了些酒,長舌起來。
「你知道什麼,那件事我做得神鬼不覺,怎麼可能走漏風聲?」他也想不出來哪裡出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