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很忙耶。
於是她又轉到大廳。
探出去的腳因為裡面的談話聲縮了回來。
「……棕熊出沒的季節並不是這種初春時分,我懷疑是人為的。」管孤鴻的聲音鏗鏘有力的在大廳中迴盪。
「大當家的懷疑很正確,大家都住在這山裡面,野獸的習性也略知一些,可是沒有直接的證據,我們也不能亂栽贓。」有人附和。
「不急,我會把人抓出來的。」管孤鴻說得極有把握。
接著,他們又商討了許多事。
阿房踢著小碎石,心思飛得遠遠地。
她在這裡什麼忙都幫不上,是個無用的米蟲,大當家的留她這樣的米蟲做什麼呢?
她悄悄的離開了大廳,之前知道管孤鴻回來的喜悅全部一掃而空了。
* * *
「大哥,你心不在焉喔。」被逮來做苦工的管惟獨踱到監工的管孤鴻身邊,語帶挖苦。
溝渠和溝堤的工程同時進行著,炙陽毫不留情的潑灑下來,狠狠的落於在外面工作的人身上。
「你說什麼,水喝過了就趕快去工作,天黑前要趕上進度。」他曬得比任何人都要黑,眼光灼灼,看著不遠處的施工情況。
「大哥,你就不要勉強了,我可以犧牲一下盯著工程,你去見阿房姑娘吧!」明明兩個人已經很久不見,還這麼彆扭做啥?
「住嘴……」管孤鴻沒好氣的聲音以無力做收尾。
咦,管惟獨覺得有異,眼光隨著哥哥一轉……呵呵,原來。
「回來!」管孤鴻喊住那個看見他就要向後轉的女子。
可憐,她的耳又要遭受連累了。阿房扯了扯耳朵。
「誰讓你來的?」站在高處的管孤鴻頭髮凌亂,像風中的狂獅。雖然嘴巴上不留情,眼睛閃爍的光芒卻叫人無法忽略。
「有人叫我去廚房幫忙。」大家停止了議論,眼光全部朝她這裡來。
「你卻往這裡來?」很好,她很習慣陽奉陰違嘛。
「你知道的嘛,我笨手笨腳,去了只有幫倒忙的份。」她一片用心良苦,怎麼他老是不能理解?
「去別的地方,這裡是工地,女人不應該來。」
「我剛剛正要走,是你把我叫住。」她眼神一轉,明知多此一舉,但是……「你受傷了?」他的胳臂上有道血痕,顏色驚人。
「只是口子嚇人,不打緊!」管孤鴻神色自如。
「才不呢,阿房姑娘,大哥可神了,剛才有根圓木搬不上山坡,他一個人就把木頭扛上去了。」管惟獨唯恐天下不亂。
那景像有多險惡可想而知。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長舌男。
「大哥,我好心呢,要不然阿房姑娘怎麼知道你的辛苦。」
「管惟獨!」他這做大哥的威嚴蕩然無存。
「我不說,我去做事。」管惟獨吐舌,擺著一貫的優雅扛起鋤頭走人。
「這裡危險,以後不要來了。」對著阿房,管孤鴻的聲音自然放緩。
「是,我知道了。」他那深不可測的黑眸帶著強大的力量,自始至終瞅著。讓她無法動彈。
語言在這時候一點也使不上力。
在炎熱的驕陽下,他強壯的肌肉,美麗的紋理,像是蘊藏著無比驚人的力量,一顆顆晶亮的汗珠沿著身體各處往下滑。
阿房移不開眼,風吹過樹梢,感覺上好像他灼熱的呼吸也隨一之拂過她。
「不好了哇……」從山坡上傳來喊叫,驚醒了管孤鴻。
「頭子。救命啊……」
嘈雜的騷動來自山坡上的田地,那是原來存放儲水槽的地點。
好端端林立著的水槽,不知道什麼原因驚天動地的正往下滾,沿路撞擊了樹幹也四處紛飛,殘枝斷葉紛紛襲上人的身體。
管惟獨正在水槽的下方!
這樣的險狀叫人心慌,阿房還沒回神,就看見管孤鴻像離弓的箭矢疾射出去,他飛下短坡,奔上溝渠,抱住了正在救人的管惟獨。
然而,一路折樹斷叢的水槽也以萬馬奔騰之姿,挾帶驚人的水勢直往兩人倒下……
阿房的腦子倏然變空,什麼畫面都沒有,只感到冷汗從額頭滑落,直下鎖骨,甚或直接掉進泥土中。
「出事了。」
她臉色慘白,茫茫然的看著到處蜂擁而出的壯丁,還有聽到聲響跑來的女眷,她,什麼想法都沒了。
她早知道的不是?她所在的地方都會發生事故,她是掃把星,會給全部的人帶來衰運。這次雖然眼皮沒跳,眼中也沒有事物出來,就是避免不了。
四周都是人的叫聲、喊聲、哭聲,阿房低下頭來,頭……完全不能思考了。
* * *
什麼口子嚇人而已,清水洗滌過的地方肉塊翻綻,瘀青殷紅的痕跡蔓延整個胸口直到背後,水換過好幾盆,她卻不知道要累。
「還有哪個地方疼嗎?」阿房的小手沒一刻停止。
管孤鴻注視她擔憂的臉,眼中神色難辨。
他胸前的傷其實並不嚴重,仗著他一身好武藝,只是皮肉傷。
然而阿房關心的眼神讓他不能自持,她在他身上到處摸索的小手傳達了她從來不曾出口的溫暖關懷,還有感情。
「你不說話,是不是傷口很痛?」她還在問,沒能看見他逐漸接近的大手,還有變得幽深的瞳眸。
「你剛剛不是也聽見卦大夫說了,我只是皮肉傷,吃幾帖跌打損傷的藥就沒事了?」他的手抵達目的地,阿房卻是全心記掛他的傷勢,一點也沒有注意自己的小腰已經被侵犯。
聞言,她的擔憂是卸去些,但仍舊無法放心。
「都是我不好。」
管孤鴻愣了下,擁著她腰的手掌慢慢縮緊。
「我是掃把星,害了你。」眼圈不禁紅了,自從她來到黑山堡,前後發生了許多事,這些……都是她招來的禍端。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這麼說,可是把所有發生的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可不是什麼英雄式的行為,他也不允許。
「把道理說給我聽,要是說得沒道理,我可是會生氣的。」
阿房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她的小手依然貼著他層層包紮的胸膛,小心的護著他的傷。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落淚,嗚咽的聲音在房間裡低回,很久很久,久到半夜經過房門口的人還依稀聽到。
* * *
——阿房,你是掃把星轉世,娘自從生了你身子一天比一天壞。
——你到底是什麼投胎啊,廟裡已經好幾個月沒有香油錢了,信眾都到哪去了,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們家的好運掃光了。
——我告訴你,從今天起不到天黑不許回家,你就帶著桌上這些東西去外面擺攤子,告訴你……天全黑才可以回來。
——啪!誰允許你用那種眼光看我的,我就是討厭你,你看穿我的心事,想同爹娘告狀嗎?他們不會信的,誰叫你害死了弟弟。
——男丁是我們家唯一的希望,我生了三胎賠錢貨才有一個帶把的,你這掃把,誰叫你把天花帶給他的,我一生的希望都毀在你的手裡。
掃把!掃把!你心甘情願了吧……
她是掃把,只會把霉運帶給別人,讓別人不幸。
阿房豁然驚醒。一身虛脫,不知道是汗還是淚叫她全身濕透,她的手腳不住發抖,臉色刷白。
「阿房,只是夢,你做了夢。」一雙溫暖的手環住她,提供前所未有的安全還有倚靠。
白嫩的小手把被子抓得死緊,關節寸寸發白,就連唇也白得不像話。「你……在這裡?」
管孤鴻發現她眼神空洞,陡然收緊長臂,把她摟入懷裡。「我傷口疼,來找你幫我敷藥。」
是嗎?
阿房一聽,勉強清醒過來就想要跳下床。「我去拿藥。」
「不急。」他的口氣無限溫柔,「我有件事要問你。」
阿房抬起了頭。
「你恨過我嗎?」為了那一刀。
「我記得這個問題我們已經不討論了。」
管孤鴻默默搖頭。「不,很多事一定要溝通討論,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他隨手拿來旁邊的棉巾,緩緩擦拭她一頭一臉的濕。
不管答案是什麼,他非常想知道。
「我說不出口!」她憤怒的捶著棉被。
他為什麼要這樣逼她?
「這些話我只說一遍以後,永不再提起……」他把她凌亂的發塞到耳後,然後對上她苦惱又氣憤的眼。「你見到我的時候,我是個囚犯,是百姓眼中的土匪,我知道監獄遲早是我的歸宿,可是,被人出賣獲罪,我不能接受,當時的我滿心怨恨,不信任人,殺你,是我唯一的路。」
她瞭解,來到黑山堡之後,她看見這裡有許多心地善良的人,而沒有管孤鴻,就不會有這些人。ˍ
他要逃獄的理由非常清楚。
「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嗎?」
「別……這樣看我。」眼對眼,他的舉動讓她一時心跳失序,亂得不像話。
「我喜歡。」她那柔美的樣子如璞玉。
「我是不祥的人。」
他的手傳來熱度。「你錯得離譜,我自從遇見你以後,凡事順利,就連逃亡也一路平安,你要真是掃把,我恐怕早就回去吃牢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