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不能吃,要壤肚子的!」步弭愁看了,連忙阻止。
獐子本來不會烤焦的,因尢他回來後又發了呆,靠近火舌的肉自然不能吃了。
「不要緊,反正什麼吃到嘴巴都一樣。」他沒有嗅覺跟味覺。
「我不懂。」
「你發現我沒有影子了嗎?」他仍然吃得起勁,肉質的好壞不影響他的胃口。
「我以為自己眼花。」只要是人都有影子,那一夜在客棧不是她眼花?
「要是……我不是人,你還會喜歡我嗎?」她太專注了,專注得讓他不確定,一旦知道他的過去,她還會對他一如往昔嗎?
「你不是人,是什麼呢?」她還是喜歡靠著他。放下食物,步弭愁偎近他。
她的平靜裡沒有嘲弄,只有準備認真聆聽的真誠,這平撫了亂驚虹不安的心。
「我小時候曾經溺水,鼻子、嘴巴吸入太多海水,嗅覺、味覺就在那時候壤掉的,至於沒有影子……他在這裡。」他從隨身的行囊裡拿出蓮花燈,「人有三魂七魄,魄屬陽,魂屬陰,我的魂被第耳天鎖在這盞蓮花燈裡面,第耳天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是沒有他,我連七魄也保不住,早就魂歸九天了。」
步弭愁握住他的手,緊緊交纏著,什麼都沒說。
「我說得很籠統,要把事情說全得花很多時間。」亂驚虹發覺她的手傳來的力量,忐忑的心不再沒有著落處。
「我有時間聽你說。」
是啊,他們不趕時間,「我娘想殺死我,親手把我掐進水裡,是第耳天路過把我的魂魄收攏,讓我還魂,還了魂,我是他的人,自願在他的手下做事,我跟其他的五個朋友天青鱗、軍破痕、黑、阿袛咱還有你救過的金,都有著相差無幾的人生際遇。」
他說著,瞧見步弭愁糊成一臉的眼淚鼻涕。
「怎麼限受寒的小狗一樣,哭得滿臉眼淚鼻涕。」他用大大的手掌為她拭淚,輕重雖然抓得不是很恰當,偶爾還弄歪她的嘴臉,但呵護之情溢於言表。
「她怎麼狠得下心殺害自己的孩子?」她的世界裡不曾聽過這麼殘忍的事,人家不是說虎毒不食子?
「她瘋了。」
「你會怪她嗎?」
「都淡了。」輕輕三個字帶過他多年來的心路轉折。
本來步弭愁是偎在亂驚虹懷裡的,此刻她支起身子用手輕撫他的臉,順著額頭,然後引導他躺在她的腿上,又從鼻樑滑下,轉到雙頰、下巴,一次又一次,不斷重複,那小手之溫柔,令亂驚虹心中震撼無比,久久不能自己。
沒有人這樣待他過,像怕傷了寶貝那樣的呵護他,被她柔軟的小掌心一撫,他再強悍的心也變成柔柔的棉花糖。
他的心因此開始劇烈的跳動著。
她喚起他一些重要、從來沒有享受過的時光。
他從來沒有被父母擁抱過,不知道什麼是擁抱的滋味……屬於親情的、母親的懷抱。
現在他知道了。
亂驚虹虔誠的、試探的摩掌著步弭愁女性的腰肢,帶著屬於孩童的笑容舒服的合上眼眸。
他的笑久久不散……
☆☆☆☆☆
要回步府的路變得更遙遠了,畢竟外面的氣候變化大,就算亂驚虹已經很用心在照顧步弭愁,還買了一部馬車讓她乘坐,她禁不起奔波勞碌的身體還是病了,不斷的發著高燒,陷入昏迷,亂驚虹只好改道。
他們朝著東南方向走。
半里的路程便來到目的地。
亂驚虹的住處——黑巖外表不華美,是灰色的一座大宅。
前哨以飛快的速度傳遞消息回去。
主人回來了!
主人回來了!
主人回來了!
整個寂然的宅子為之沸騰。
從每個角落鑽出來的僕婦、家臣還有親衛隊,都殷切等著亂驚虹回家。
馬車沒有稍作停留,長驅直入內院。
要說狡兔三窟,這一窟是亂驚虹最不愛回來的地方,偏偏,它距離長安城最近又方便。
外表不起眼,不代表內部破舊。
庭園深深,花草處處,檜木造的迴廊以石塊當基石,似唐非唐的建築,有著淡淡的異國風味,裡頭的房間有著一扇扇米白的紙扇門,裡面鋪著藺草編織的榻榻米,另一邊,又是不同的景致。
而亂驚虹將步弭愁安置好後,便被一干家臣簇擁離開。
步弭愁睜眼醒來,發現自己一個人躺在這通風涼快的房間,裡頭的擺設十分簡樸,給人心曠神怡的舒暢感覺。
她正摸著榻榻米時,紙扇門刷地拉開了,僕婦一板一眼的跪下,態度必恭必敬。
步弭愁往外望去,亂驚虹沿著庭園供人行走的石子走來。
她的眼慢慢睜大,手按住狂跳的心,慢點、慢點……跳慢一點……
他腰桿挺直,黑赤摻雜的發一絲不苟的用綢緞系成一把,身著雪白的和服,袖間繡著皇家徽記,腳上套著白襪及夾腳拖鞋,這一幕賞心悅目得就像一幅優美的圖畫。
「你……這樣的打扮,我差點認不出你來。」這樣的他很不一樣,不一樣得叫人的心騷動。
「我啊,每次回來他們就非要把我打扮成這樣。」他口中的他們不是旁人,而是幫他守著黑巖的家臣。
他的語氣充滿對這些家臣的信任。
「你不是唐土的人?」看著他雙腿盤坐,她有些不習慣。
亂驚虹等一旁的僕婦退去,立即恢復平常的坐姿,「還是這樣舒服。」
他帶著無奈的鬼瞼博來步弭愁噗嗤一笑。
「可能除了廚房裡的小黃狗以外都不是。」他故作沉思。
步弭秋心眨眨眼,好一會才明白他迂迴的說話方式,現在她才發現亂驚虹別有一番幽默,只是他的幽默需要人家細細體會。
「這間房的氣勢是整座黑巖裡面最溫和的,適合你養病。」
「我爹……」
「我派人捎信過去了,另外,也跟他要了個人。」
「要人?」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哪知道咚咚咚……「小姐,你好沒良心,才出來多久就把花花忘記了,虧我天天念著你、想著你,差點思念成疾,染病在身……」
不用說,光聽見劇烈的腳步聲步弭愁也知道是花花。
「你家的地板應該很堅固吧?」摸著震動不上的榻榻米,她不由得擔心。
不過她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
因為遭了殃的不是地板,而是那紙扇門,花花壓根不曉得那是要向一旁拉開的,她小姐來勢洶洶,煞不住驚人的腳步,只好跟門做了最親密的接觸,想當然耳,小小的紙扇門哪禁得起她的「摧殘」,立即在她波濤洶湧的懷抱下傾倒。
「哈哈哈……小姐、亂公子……」上好的宣紙貼得她一頭一臉,她在眼睛的部位摳了個洞,嘻嘻笑著。
第六章
細白的砂石只見一把竹帚在上頭掃著,掃出渦旋紋、如海紋……倒臥的奇形怪石安放在各處,象徵性的山水用石頭跟砂來代表,這就是扶桑庭院最富禪味跟想像力的枯山水。
每當亂驚虹心情狂亂,或者有重要決策需要他決定時,這所庭院就是他沉澱思緒的地方。
然而,由遠傳來嘈嘈切切的聲音根本是故意干擾他看似平靜的心,一個不留神,海紋歪掉了。
亂驚虹看著扭曲的紋路。
不該來的人都來了。
所謂不該來的人,一、二、三、四、五、六,居然全部到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麼多張嘴需要多少泥土才能掩蓋他們的口水啊?
「邪馬台王子的裝束,嘿嘿,你還是這麼穿稱頭,我大唐的服裝不適合你啦……哎唷,我是誠心的讚美,你踢我?」有人一開口就想大肆批評他的穿著,卻被人狠狠踩了一腳以茲警告。
衣飾無罪,原罪是他身上流動的血液。
「人家怎麼穿都此你猴子穿衣服好看!」這裡可是別人家的地盤,茶水都還沒喝到就口不擇言,擺明要被掃地出門嘛,人要沒知識也要有常識,沒常識,就不要多說話。
「阿袛僧,我哪裡到不起你,你那座和尚廟可是有我定期定額的捐款,我是你的金主。」軍破痕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
「銀子早就用光了,要不然廟柱還你一根。」他是做功德還是做人情啊?白目的傢伙,佛祖,請你降下一道雷劈醒這個現實的人!
也不管兩造吵得不可開交,天青鱗摟著愛妻。「驚虹,新居落成也不通知一下,什麼朋友嘛!」
「他是狡兔三窟,才不想讓我們知道呢。」軍破痕最不拘小節,衣服整整,爬上木地板,一屁股坐下,跟阿袛僧的嘴上運動也算告一段落。
「你這不是來了?」就算不通知,他的消息靈通,這不帶著大隊人馬殺過來吃他、喝他,要長期住下了。亂驚虹以不變應萬變。
「能白吃白喝,不來的是傻子!」他朝阿袛僧招手,身穿袈裟的他慢慢的踱過來,細長的眼似有還無的呵了站最遠的金一眼,隨即收斂,在軍破痕旁邊坐下。
「我會吩咐廚房天天讓你『吃香喝辣』的。」吃的是廟裡拜拜的香,喝的是特製的辣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