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說我們也要湊這個熱鬧。」
滿及第笑了笑,將她連夜趕出來的襖子和棉鞋放到段拂手中,「這是我幫他縫的襖子還有棉鞋,請他要記得加衣保暖,別讓我掛心。」
「姐姐,你放心,我會幫你帶到。」
「那我回去了。」滿及第輕輕的福了福,由於她綰起髮髻,低頭的同時露出白皙的頸子。
「對了,另外這頂一年景送你,小小心意,希望不要嫌棄。」她拿出一頂用各種花簇做成的花冠送給段拂。
段拂驚訝的張嘴接過東西。
她不隨便接受人家饋贈的,但是……算了。
滿及第接著跳上馬車。
「張生。」冷眼旁觀的巽綠喚來馬車伕。
「景主。」張生恭敬的彎腰。
「我要你平安的將滿姑娘送回汴京,不得有誤。」張生是「人間極景」分舵的一名武師,曾經譽滿江湖,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被人間極景的主人收服,從此隱姓埋名做一個不起眼的武師。
「小的知曉。」
滾滾煙塵中,馬車漸遠。
「我一直以為她平凡不起眼,不值得余幽犧牲。」巽綠看著遠去的馬車,突發此語。
「你的眼睛從來沒睜開過。」段拂玩著一年景上頭的花。
「是嗎?」他瞧著她誘人的臉蛋,忽而別開眼。「我們也趕路吧,到燕雲的路還遠著呢。」
說的也是。
段拂拿下頂上的花冠丟給巽綠,然後戴上滿及第送的一年景,大喊,「寶相莊嚴。」
「神經!」巽綠斥了聲眨眼間只剩下點一般的黑影。
「我追。」段拂嘻嘻笑,迷醉一街的男女老少,人影瞬間不見。
第九章
等待,是她選擇的。
長溝流月去無聲,春日人日。
今天是大年初七。
「奶奶,這是七草粥,您趁熱喝。」長亭外,滿及第端來一盅用芹菜、薺菜、菠菜、香堇、茴香、蔥、蒜七種春草煮成的稀飯。
堂老夫人沒好臉色的嘀咕,「就擱著吧。」
滿及第柔順的把端盤放下,拿起尚未完工的軟條花冠串起珍珠來。
「把這玩意給我先擺一邊去,你已經整整做了半天,我看了煩心。」堂老夫人把手中的枴杖敲得咚咚作響,斥責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奶奶,我閒不下來,您將就著點,若是您覺得無趣,我念段彈詞小說給您解悶。」
堂夫人瞪著她,緊繃著一張臉。「把粥盛來吃吧,今天是人日,該喝七草粥,不許只我喝,你也喝一碗。」
就是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相處,滿及第從「磨練」裡發掘堂老夫人的吹毛求疵不全是惡意,她的責罵其實是一種關心,只是平常人不能瞭解。
從天目山下回來以前她去了一趟堂府給老夫人辭行,雖然也是遭到掃地出門的慘況,但她不氣餒,花了好幾個月的工夫,終於在年前說動了心如鐵的堂老夫人到汴京來過冬。
老人家年紀大了,腳得了風濕,來到暖和的地方又受到滿及第妥善的照顧,嘴巴雖然還是得理不饒人,可倒還不曾嚷著要回去。
在老家縱然有得是僕人,然親人如回雪卻怕她像怕鬼一樣,她內心的惆悵非三言兩語能說明白,根本沒人願意聽一個老人講話。
在這兒,滿及第有萬般的耐心,吃的用的,凡事張羅得無一不缺,把一個家治理得妥妥當當。
可她從來都不說的寂寞堂老夫人都看在眼裡。
滿及第總是讓早已經忘卻前塵舊事的她,想起自己年輕時丈夫不在身邊的日子,青春如花凋謝,守著的除了寂寞還是寂寞,誰能瞭解一個驕傲女子不能說出來的心情呢?
她整日看著滿及第,生出相惜的心。
當然,這些微妙的轉變絕對不可能從她倔強的嘴巴漏出任何口風,表面上她依然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
滿及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過了年節,我想也該把回雪的婚事辦一辦了。」
「這個家是你做主還是我?你說怎樣就怎樣啊!」堂老夫人從鼻孔噴氣。
「我是在徵求您老人家的意見啊,您覺得要大肆鋪張還是讓對方送些喜餅過來就好了?宋家是書香門第,人口簡單,就爺兒倆,幾個月前曾到堂家登門拜訪過,跟回雪好登對呢,您沒見到他們小倆口站在一起的模樣,真可惜。」
「你說那什麼話,我們堂府可不是隨便的人家,想娶我堂家的女兒不照規矩來什麼都免談!」
滿及第低頭露出竊笑。「那好,趕明兒個我派人通知宋老爺子,可以準備納採下聘的事宜了。」
堂老夫人有那麼一瞬間愣了一下,她的嘴角緩緩拉高。「我居然著了你的道,你這只狡猾的狐狸。」
「哪是,奶奶,是您疼我,才肯這樣讓我得逞啊,不然,我說什麼都沒用的。」
滿及第巧笑倩兮,甜甜的撒著嬌。
「罷了、罷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也不是那種沒心肝的人,再怎麼說那丫頭也服侍了我很多年,而且……她是我的孫女兒啊。」其實她的心沒那麼硬。
「奶奶,您真好!」滿及第忘形的撲上去抱住她。
堂老夫人又呆了一下,一隻滿是老人斑的手頓在半空,許久才輕落在她的背。
☆ ☆ ☆
一封從洛陽捎來的信平躺著。
是看破定期從學堂寄回來報平安的。
她不想像其餘的姐姐一樣,除了嫁人沒有別的選擇,也不要當滿及第的拖油瓶。
幾個月前,滿及第想把她接過來一起生活,她卻提出要外出讀書的想法,滿及第能明白么妹的決心,也很鼓勵她這麼做,所以不止為她籌出盤纏,也答應供她讀書。
看破除了定期的家書,連學堂上的試卷或是老師圈滿硃砂的詩詞評論都會寄回來讓滿及第觀閱,表示她的認真。
滿及第放下為回雪特製的龍鳳珍珠冠,眼睛看見放在衣櫃上的一件舊衣服。
她輕輕的撫摸那寬大的袍子,愛戀的將它穿上。
她想像堂余幽穿這衣服的模樣,一舉手一投足皆氣勢凜然,可郎君如今何在?
是運籌帷幄,或者決戰千里?
隻字片語全無,她的心不能安呵。
書房裡的擺設還是他離開家前的模樣,她每天細細撣拭,樹蔭下有他動人的笑語,房裡頭有他依稀的身影,夢裡,尋他千百度……
她選擇了等待。
別無他法。
她那麼平凡,為了他好,只有按下心,日復一日的苦苦思念。
風吹開了門,傳來{z的聲響。
滿及第抬眼回過頭。
呵呵,她眼花了呢,過於思念以至於產生幻影,以為她的情郎回來了。雖然,風塵滿面,鬢如霜。
她的嘴角綻開如花般燦爛的笑容,癡癡地看著眼前的「幻影」。
「我回來了。」
聲音有穿透人的力量,幻影頓時成真。
那眼、那眉、那唇是如此熟悉,滿及第這才感覺到他是真實的。
「你……回來了?」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心裡的喜悅無法言喻。
她像一片輕盈的雲,撲上堂余幽久違的懷抱。
☆ ☆ ☆
沒有人的時候,堂余幽會偷偷咬嚼滿及第的耳垂,吻她、輕薄她因為懷孕豐腴起來的酥胸。
湖裡頭的蓮花連綿一片,蕩著綠油油的水波,樹蔭下,悠閒的躺著一對甜蜜鴛鴦。
滿及第枕著堂余幽的腿,閒閒的翻著書冊,一彎長竿沉在湖裡,釣魚的人卻瞇著眼假寐。
「唉唷。」她懷有六個月的身孕,肚裡的小鬼踢得厲害,冷不防就會提醒娘親注意他的存在。
「怎麼?」堂余幽立刻睜眼。
「小傢伙不乖,踢我的肚子當球玩。」她的肚子很大了,晚上睡覺翻身都不容易。
「等他出來,我先好好修理一頓再說。」輕觸她隆起的肚子,他神態輕鬆的開著玩笑。
自從幫秋夢梁平定亂事以後,堂余幽每天當個閒人,不是讀書、釣魚,就是陪著大肚子的滿及第散步說話,兩人親親熱熱,羨煞週遭的人。
但是隨著肚子愈來愈大,滿及第心頭卻有團黑影悄悄盤踞,她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重,不止失去正常的胃口,有時候甚至心神不寧到發呆的地步。
「要是生出個女兒來……」
「那就再接再厲嘍。」堂余幽隨口應應。
滿及第用書本蓋住臉,她臉上的表惰一定非常僵硬,不能讓她的夫君發現……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著,壓下不明所以的忐忑。
怎麼了?堂余幽馬上就發現她的不對勁,他一手掀開書冊,一手攀上她的肩。
不料,她立刻神經質的離開他的碰觸範圍,然而接到他那不解的目光又喃喃告罪,「我身子不舒服。」說著,她拽住衣領倉皇的逃走。
堂余幽深思的眼光追逐著她踉蹌的步履,想追過去,腦子馬上浮現她又驚又慌的神情。到底哪裡出了錯?
他們方才只提到孩子,莫非……
他站起來,朝著堂老夫人居住的東院走去。
其實,滿及第害怕的就是生出女兒來。
「我怎麼可以這樣,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肉啊!」她跑到偏僻的林子盡頭,猛捶樹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