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來了。」她不扭捏,大方的走出來。
曹黔不可置信的摸了摸屏風的浮雕。
「很好奇嗎?」他的表情很有趣,像小孩迷上了某種只能看不能摸的玩具。
他靦腆一笑,接著被她的穿著定住了呼吸。
她真美。
一件短不及腰的豹紋毛外套,領口滾著鬆軟兔毛,腰下是迷你窄裙,裙邊也是一圈兔毛,嬌柔的裝扮襯得她甜美可人。
「對我來說,妳身上的驚奇已經多得讓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多一樣,少一樣,我的心臟還負擔得起。」
「我拿家傳的金創藥膏給妳用,據我爺爺說只要擦了這藥,妳的腿就不會留下疤痕,這對一個女生來說太重要了。」
「謝謝。」
「我做了一些三明治跟壽司,聽廣播說今天有流星雨,妳想一起去看嗎?」
荷眼搖頭。「我的腿不方便。」其實是沒多大興趣。
星星有什麼可看的,不過是隕石碎片。
「我們可以到頂樓看,妳應該多出去走走,一直悶在家對身體不好。」根據他這幾天的觀察,她沒有朋友。號稱是她死黨兼損友的奧家嫂子並不常出現,她經常一個人窩在二樓,這樣寂寞如死的生活難怪她不快樂。
以前的她愛熱鬧、愛笑、愛玩,一張嘴要是不阻止,可以滔滔不絕一直的說,去到哪裡都是鋒頭人物,很受社交圈喜愛。
「介意我問一個問題嗎?」
「你說。」他的問題沒少過,說也奇怪,她還有問必答咧,她問自己的心,他跟其它人類的男人有什麼不同?
「為什麼不找個人作伴?」
「為什麼要?」她又不是七老八十,「你帶個小孩在身邊應該比我更有迫切的需要吧?」
曹言那樣年紀的孩子最需要母愛,他都沒看見小孩的渴求嗎?
「我不會為了要找一個照顧他的女人而結婚。」不如找個有愛心的保母還比較快,也簡單多了。
「你的條件不錯,要找人結婚不難。」用人的眼光看,說他是優等生也不為過。
「謝謝妳的讚美。」他拿出自製的三明治,往她手裡放。
「小言說他想要個媽咪,你知道嗎?」
「我知道,他從幼兒園小班開始,學校出的作文作業,他都會告訴身邊的人說他想要媽咪,於是,學校的女老師,同學的媽媽,甚至校長都會來關心。」曹黔苦笑。對於那些毛遂自薦的女人,他有一肚子說不出來的鬱悶,最後還驚動他父親來電關切,那種經驗簡直是一團糟。
「聽起來很慘。」被太多女人包圍似乎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經驗,要是每個女人都想要嫁給他的話,很叫人頭大。
不過,他的條件的確很好,很吸引人。
他擰了眉,「妳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我哪知道是誰害你?」不管他話中藏的是什麼意思,她才不會去對號入座。
曹黔為之氣結。
「妳很殘酷。」
吼,這麼嚴厲的指控!
「妳離開後我用工作麻醉自己,我到所有妳我去過的地方去悼念妳,我用酒來填補我的寂寞,如今,我見到妳了,妳卻說妳忘了我……」
荷眼不自覺的捏緊手中的三明治,她在他的眼中看到赤裸裸的痛苦。
不,他的痛苦不是她給的,她不想去背負那樣的罪名。
黏膩的感覺從指縫間傳來,她丟掉了三明治,扶著樓梯口的牆壁,慢慢下樓去。
走了幾階,她揚起聲,「我沒思念你不是我的錯!」
「妳說謊!」他氣得側轉過身體。「老來多健忘,唯不忘相思,這是妳的心情,妳說謊,妳說到老什麼都可以忘記,唯獨不忘我,為什麼睜眼說瞎話,說妳的心中根本沒有我,是為了氣我、恨我嗎?」
「想不到你一個外國人中文造詣這麼好。」
「妳以前說過我不聞不問妳的飲食喜好,對妳的國家一點都不用心,所以我用心了,我花了五年的時間去上學,就為了研究妳的國家,妳愛吃的粥,可是呢,妳回報給我的是什麼?遺忘!到老……不用到老,妳已經很健忘了。」健忘得叫人發指啊!
相思如田,無人耕耘,乏人問津,只是一片荒蕪而已。
放在牆壁上的小手縮握,白皙的指節因為用力泛出透明的白色,荷眼垂首,長長的黑髮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的眼,瞧著自己的腳尖。
「你說完了沒有?」
「還沒!」他心口的氣還沒有洩盡,這些年來尋她覓她的心情又豈是幾句話可以說完的?「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遇見很多人,但再多的人都不是妳,你們中國不是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我渴了這麼多年,犯了再多的錯,犯人也有出獄的期限,妳為什麼不能原諒我?我只要妳這一瓢飲啊!我還愛妳,妳也對我有感覺,為什麼要互相折磨?」
那段日子愛得癡狂迷醉,在某些午夜夢迴的夜晚想起來,竟像個極端諷刺的冷笑。
荷眼轉過頭來,眼神迷惘。「我不知道你……到底要什麼?」
曹黔如爆遭五雷轟頂,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要的是妳啊!」良久,他從受創的心中吶喊出來。
荷眼表情依然。「你知道嗎?走丟的東西是最值得懷念的,失去的是最有價值的,我想,你只是酸溜溜的心態在作祟,你不愛我,我也不可能愛你。」
她不是少女情懷總是詩的年紀了,米湯縱然好喝,卻已經不再受用,人跟妖,距離太過遙遠。
這道雷比剛剛的更加猛烈,把曹黔劈得七零八落,不成人形,他眼睜睜的看著荷眼走開,連他掰出來爺爺級的金創藥膏都沒有拿。
他,是不是像這瓶沒人要的膏藥──
沒人要?
好慘。
※※※
氣急敗壞的聲音追著窈窕的身影,手上的桃木劍還有響鈴不停的揮動,要是可以,他想一劍收了來擾他法事的狐狸精。
可是殺人犯法,殺狐狸這種算保育類的動物……也犯法,唉,被她打擾也不是一兩次,摸摸鼻子算了。
霍一飛摘掉了頭上冠帽,桃木劍指著她的俏鼻尖。
「好啦,妳把我的客戶都趕跑了,這下妳如願了。」上次一個曹黔,這次換她,他跟這家子上輩子絕對有無法說清的孽緣。
「我又沒叫他們走。」何況,那些人是用爬、用跑的,又不是用走的,而且還順便哀嚎了幾聲,叫爹喊娘。
「妳就不能用正常一點的方法走進我的廟,而不是平空變出來嗎?」正當他作法作得正精采,群情沉醉的時候,咚,這隻狐狸精就跑出來,撈起桌上的供果狂吃,這樣,不會嚇死正常的人,他把頭剁下來當雞飼料。
「我心情不好,陪我去喝酒。」
哇拷,什麼話!
「妳當我牛郎啊?」說去就去他不是太沒格了。
「當牛郎,你還不夠格。」
「妳這只臭狐狸!」他要收了她,拿來當菲傭,奴役、差遣,順便用鞭子抽一抽……不是日本A片裡面的SM情節,別想歪了。
「你歧視狐狸同胞,你有種族偏見!」
咚。桃木劍打到自己。「好啦,我認了,我說不過妳。」霍一飛氣得往舒適的籐制躺椅坐下,由於力道過大,差點整個人翻過去。
「妳少來我這裡,妳來,沒好事。」他嘀嘀咕咕的,勞動一把骨頭重新把躺椅擺正,這次不敢太過用力,輕輕坐上椅子。
「你到底是不是朋友?這樣損我!」這臭鼻子乩童!她開始翻箱倒櫃,把他的吃飯傢伙一樣樣搜出來往外扔。
「我是、我是,好小姐,妳別再扔啦。」屁股還沒坐熟,趕忙起身去搶救他的家當。
哎呀,惹熊惹虎,不要惹到狐狸精!
荷眼把東西扔了一地,讓霍一飛收拾去,她小姐接收躺椅又自己倒了茶,有一口沒一口的喝了起來。
收拾完滿目瘡痍,回過頭看見躺椅已經被霸佔,他只好委屈的挨邊坐下。「我的祖奶奶,好祖宗,妳哪根筋不對啊?」
她神情蕭索,「對不起。」
唉,劈頭便道歉,他就算有再多的埋怨也只能吞進肚子,當作沒事。
沒辦法,誰叫他們的「姦情」太久,拋不掉又甩不開,好苦喔!
「好啦、好啦,除了幾年前那一回,我很少看見妳心情這麼低潮,我當妳的情緒垃圾筒,有什麼話都跟我說吧。」朋友不是當假的,雖然他不是心理醫生,但聽聽她的心事,總可以想辦法看能不能盡快撫平她的情緒,總之,盡人事聽天命嘍。
「我沒什麼要說的。」
嘩,敢情是來找碴的?!
「信不信我叫太子爺出來陪妳聊天?」這女人就是要害他動不動原形畢露,不能讓他稍微保持人畜無害的完美形象嗎?呿。
「信不信我把奧家那些妖精魔怪通通帶到你家來作家庭訪問?」順便寫下到此一遊。
兩軍交戰,他輸一著。
「我怕,我怕。」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多遠躲多遠得好。
秉持著尊重女性的優良美德,他涎著笑臉,搓揉著手心,「我親愛的荷眼,妳就看在我跟妳家老太爺的交情,有話快說,有屁……嘎,我會很努力的洗耳恭聽,不敢隨便打馬虎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