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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陳毓華

  於是乎,路上看熱鬧的人只見兩個容貌清奇俊朗、不分軒輊的男人笑嘻嘻地牽手走進像被人踢了館似的客棧裡。

  客棧裡的慘狀如同被一陣龍捲風橫掃過般不忍卒睹。

  「喂!你們兩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沒見到本姑娘在生氣嗎?還不滾遠一點!」

  滿是碎木殘骸的櫃檯旁站著一男一女。

  方纔迎面而來的逐客令是從那雙手插腰、嘟著嘴的女孩口中發出來的。

  那女孩明眸皓齒,模樣甚是嬌俏可愛,兩條麻花辮垂至腰際,綠襖綠靴,顯然是個富家千金。

  另一旁個頭較高的男子,圓圓的臉,在稚氣眉宇間蟄伏著一股傲氣,衣著打扮一如前者,帶著富有人家的氣息。

  「敢問姑娘可是這裡的掌櫃?」放下行李,衛寇明白了一、二,但他佯裝不知,才有此一問。

  「哼!」她不層地撇撇嘴。「那沒用的傢伙回姥姥家去了!」

  看來倒地的掌櫃是被這瘟神似的姑娘嚇暈了,一動也不動。

  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跟她打交道了。

  牽著香禔和行李,他逕自往樓梯移動。

  他的目中無她,激怒了綠襖女孩。「喂!誰允許你們住店的,你沒看見姑娘我在發脾氣嗎?」

  衛寇淡淡一笑。「姑娘發脾氣和我打尖住店有何牽連?」

  「你這大呆瓜,不怕我連你一併跟他們一樣整治在內?」雖然語氣不善,她的神情卻一派天真。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衛寇不由得暗自搖頭。「妳的本領多大我不清楚,不過,井水不犯河水,姑娘要出氣,這些--」他掃一眼滿地的殘渣敗絮。「還不夠嗎?」

  說罷,沒料到小女孩不怒反笑。「你一定不知道我是誰,要不然早嚇得屁滾尿流,喊爹叫娘去了。」

  她說話還真不是普通的誇張。衛寇不禁啞然失笑。

  「在下洗耳恭聽!」

  「我叫惜秋華,我爹是南北六省最富盛名『天下鏢局』的總鏢頭。」

  要是往常,只要抬出她父親的金字招牌,就算再強硬的對頭也不敢不賣她三分顏色。

  衛寇頭一偏。「那又如何」的神情顯示出他的毫不在乎,腳一抬又要上樓。

  「你……」惜秋華發覺自己好像當眾摔了一個大觔斗似地沒面子。

  這男人雖帶著薄薄的笑容,態度卻是不卑不亢,一對專注執著的眼神,足以摧毀任何堅硬的防備。

  這種人比表面橫行霸道威力四進的男人更可怕。

  他一抹眼神讓惜秋華知趣地閉上嘴。

  對她來說,這是破天荒頭一遭!她是惜泰山的掌上明珠,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天上的星星是她要不到的東西,而這個看起來爾雅斯文的男人對她卻不屑一顧,簡直欺人太甚了!

  她一跺腳,猛然旋身。「大哥,你發什麼呆,就看著你親愛的妹妹讓人欺負!回家我告訴爹去,准讓你有頓好受的!」

  惜秋楓吊兒郎當笑道:「我只看過妳欺負人的樣子,可沒見過別人欺負妳,世上真要出了這號人物,大哥還真想瞧瞧呢!」

  打衛寇和香禔一進門,他的眼光便落在一語不發的司徒香禔身上。

  她大哥今天肯定是吃錯藥了,反常的反應,反常的眼神--眼神?

  她機伶地順著惜秋楓的眼神,只捕捉到司徒香禔的背影。一見衛寇隱沒在梯頂,她忍不住又發牢騷:「大男人有什麼好看的?你瞧瞧,都是你的錯,你胳臂朝外彎,害得那個傢伙走掉了!」她恨得跳腳。

  入夜後,月隱星稀。

  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最適合作奸犯科。

  果下其然。

  一枝精巧的鐵棒掀了衛寇房門的門閂,兩條灰不溜丟的影子利落地竄了進來。

  兩把刀默契十足,又狠又快地猛往床楊砍過去。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刺客一覺不對,立即掀被查看,床是空的。

  「你們找我?」

  衛寇好整以暇地坐著,由昏暗的黑夜中出聲,鎮靜的聲調足以嚇掉膽小之人的老鼠膽。

  刺客訓練有素地反身,提刀又砍,刀勢如風,眼看衛寇非得血濺當場不可。

  驀地--兩把銳利精鋼刀像被無形障物擋住般,猛然一滯,刺客身形一緩,竟摔了個四腳朝天,利刃也脫手而出,呻吟聲登時不絕於耳。

  「你……你……」

  衛寇看著那兩個全身動彈不得的灰衣殺手。「誰派你們來的?」

  「你不是個文弱書生嗎?怎會是練家子?」跟蹤他們已不是三天兩天的事,不料一出擊就失敗,這倒的是哪門子的楣?

  「你們那些高來高去的功夫我確實一竅不通,不過,我是個大夫,一個還不算太差的針灸大夫。」

  三稜針可以拿來救人,也能殺人;如同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原來……」這觔斗栽得可大了。

  「誰派你們來的?」他的口氣轉硬,緩緩又從腰際拈出一根金針。

  「拿人錢財予人消災,這是道上的規矩!」擺明了他也不是好相與的人。

  「噢?」衛寇晃了晃金針。「方纔,我不過在兩位的湧泉穴稍稍動了點手腳,或許你們還要我多放幾根針--譬如笑穴?」

  兩人頭皮一麻,臉色遽變,笑是件快樂的事,但是笑過頭了,白癡也知道那不是好受的。其中一人頓時結巴起來:「是丐……嗯……啊!」眼一翻白,居然動也不動了,另一個也不過一秒之差,同樣一命嗚呼了。

  「誰?」

  好利落、恐怖的身手,殺人於無形,要是來人有意斷下凶行,衛寇恐怕也難逃一死。

  「發生了什麼事?」匆匆趕來,衣衫不整的是司徒香禔。她雲鬢微亂,連靴子也來不及穿,赤著腳,手裡還提著寶劍。

  她迅速查看了那兩個一命歸陰的倒霉鬼,臉色一沈。「是我太大意,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沒事了。」衛寇收回金針,神色自若地說道。

  「我還以為快接近總舵,他們不敢再輕舉妄動,沒想到……」她心中雪亮,十分清楚幕後的主使人是誰。

  「他們這趙行動失敗,我想,在天亮前不會再有第二波行動了,妳回去休息,我們明早還要趕路呢!」

  她穿著一襲白羅衫,想是匆忙間急急披上的,蝴蝶結也來不及綰,不止褻衣隱隱可見,還露出一片凝脂般光滑的大腿來。她來回走動時更是撩人異常。

  「不行!我打算搬過來陪你。」

  「不!」衛寇直覺反對,她搬過來?他可不敢保證會發生什麼事情,她把他當成了柳下惠或是不相干的人?

  「我已經決定了!」她根本不是徵求衛寇的同意,話一落,撒腿就往自己的房間跑。

  衛寇愣在原處。

  不一會兒,她抱著簡單的行李和被褥過來,把東西往桌上一扔,就打了個呵欠。「好累啊!我先睡了。」

  她絲毫沒有一般女子的羞澀嬌柔,更不懂避嫌之類的規矩章法,凡事想到就做,沒有該或不該的顧忌。

  這也難怪,叫化子的生活原本就隨興之至,更何況司徒長是個大男人,更不可能教導她有關女孩子該有的知識,她身邊又沒半個可模仿學習的女性對象,長期以來,誰敢奢想她有半點大家閨秀的婉約氣質。

  她睡眼朦朧地爬上床楊,繼而用臉頰磨蹭著被面,不一會兒就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她的睡相和睡前愛蹭被面的習慣一點也沒變。

  衛寇不禁泛出苦笑。

  等他走近床楊看見司徒香提那天真無邪的神情,苦澀的表情溶化成縱容憐愛,使得他情不自禁地將她親了親。

  他從來沒料到自己會娶個年紀這麼小的妻子。

  當年,他們成親時,她還只是個髻齡的小女孩;幾年過去,她竟出落得亭亭玉立、花容月貌了。

  若非昔日滿清人關時局不靖,難民一路從北南撤,被夾雜在難民潮中的衛寇也無緣認識因家破而攜妻女逃難的杭哲。

  杭哲是個武師,空有一身好武藝,卻落魄江湖:生活本已拮据,一夕間又因戰禍臨門,致使家破妻亡。

  衛寇解逅他們父女時,杭哲已經因為長期饑饉,餓得只剩一口氣。他用那僅存的一口氣,鄭而重之地將絳雪托給了他。

  他之所以娶絳雪,為的是不負杭哲的臨終遺言和給她一個名分。但漸漸地,他就像中了某種蠱毒一樣,無可救藥地愛上他有名無實的小妻子。

  在愛情來臨的那一剎那,幸福卻被蒼天錯手撥落,他失去她,幸福和快樂也隨之遠揚了。

  老天在上,在他以為他的愛情已經在故事中慢慢褪色陳舊時,她回來了。

  「妳究竟是誰?妳用什麼樣的魔法蠱惑了我?」他低聲輕問,問完又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意來。「其實,問了又如何,那一點也不重要,重點是我愛妳,妳同意嗎?」

  香禔當然不可能回答他。

  我們鐵定都這麼以為--

  也不曉得他的話真的傳人她的耳朵,還是彼此心有靈犀,香禔忽然間綻放出一抹如花的笑容--

  那笑容顏如舜華,美麗得教衛寇為之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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