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出的要求並下過分,可莫雲笙的心裡還像被打了結般--新嫁娘不該是喜孜孜地希冀大喜之日嗎?怎地,她的香禔姊姊還有心思想先去見老大夫人?
「妳不試試嫁裳?」
香緹連苦笑都擠不出來了,那居心叵測的莫雲飛竟然連她的嫁衣都準備好了,現在的她和甕中之鰲有什麼分別?
有,有的,她這只「鰲」是會咬人的,她可不會乖乖地任人擺佈,莫名其妙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
你等著瞧吧!莫雲飛!最後,看誰才是那個吃不了兜著走的人!(她連蘇大姑娘的「至理名言」也用上了,可見決心之堅。)
「我要見老太夫人。」她重申立場。
「是誰大聲嚷嚷著要見我呀?」說曹操,曹操到,莫老太夫人的聲音沙啞卻嘹亮地響起。
「奶奶!」
香禔雙眼一亮,忙不過地跑了過去,接過侍兒的手,將老太夫人扶坐在太師椅上。
莫老太夫人以九十八歲的高齡,精神還矍然精爍,健步如飛,一頭完全翻花的發只給人莊嚴寧越的感覺,絲毫不見老態。
她笑呵呵地。「香兒呀,奶奶給妳佈置這樣的新房還滿意吧!要是有哪裡不中意的話儘管說,沒關係。」
老太夫人這麼說,不是不打自招她也是共謀?香禔懷抱萬分之一的希望……頓時化為泡影。
她死命地絞手,難得地露出了女兒態。
老太夫人見多識廣,目光何等銳利,香禔反常的彆扭及委屈表情,說什麼也和「含羞帶怯」這種字眼扯不上關係,說她「心事重重」反而妥當貼切些。
「傻孩子,妳有心事?」事出必有因,太夫人問。
「奶奶,我不能嫁給雲飛。」
「怎麼?」老太夫人想破頭也沒料到她心目中的最佳媳婦會來這招「臨了反悔」。「是怕我飛雲山莊的名頭辱沒了妳?還是和雲飛那孩子嘔氣?」
「奶奶,我根本不曉得有這場--」她本想脫口是「鬧劇」,但忌諱老太夫人不悅,臨時急轉彎:「婚禮。」
「是呀,飛兒也吩咐我們暫時別露口風,他說,想給妳一個充滿驚喜的婚筵,南北九省的要人、輪船商號、糧行、騾馬行可都有人要來的,呵呵呵,咱們飛雲山莊好久沒這麼熱鬧了呢!」
她並不想一舉打破老太夫人的幻想,可是攸關她一生幸福,趁還有挽回的餘地,香禔鼓足了勇氣說:「奶奶,事實並非如您想像那樣,我沒有答雲飛的求親,那不算數的。」
她一嚷完,週遭的空氣霎時陷入了沉默,老太夫人睜大凌厲嚴峻的眼睛,龍頭杖不輕不重在地板上點了點,才緩緩開口:「婚姻不可兒戲。」
「兒戲的人是雲飛不是我,他根本未曾徵得我的同意便把我擄來!我還一頭霧水呢,什麼嫁衣、新房的卻全擺在我眼前了,老奶奶,您要替我作主啊!」
「這個孩子居然做出這等事來?」老太夫人震驚的程度遠遠超乎香禔想像。
這也難怪!以莫雲飛的堂堂相貌和雲飛山莊的名號,想娶一房名門閨秀或大家千金並非難事,壞在莫雲飛對所有來提親的淑女千金毫不感興趣,一心一意放在司徒香禔的身上,而司徒香禔的清麗可人也得到莫家上下的喜愛,老太夫人私下以為有感情的結合是百年難求的姻緣,所以也才放任莫雲飛在司徒香禔身上傾注情感,不料今天……怎地所有的事全走了樣?
「這些年來,難道妳對飛兒沒有半點男女私情?」
她多希望可以做到皆大歡喜、盡善盡美的地步,可事實擺在眼前,傷老太夫人的心勢必是免不了的了。
「我敬他如兄。」
「好個『敬他如兄』,唉!說穿了是飛兒一廂情願嘍!」老太夫人的臉色迅速黯淡下去,這會兒連龍頭杖也撐不住地擱在桌沿,大失所望的神情再也掩飾不住。
「實不相瞞,我已經有了夫婿。」她又丟下一顆炸彈。
果不其然,老太夫人的臉色更難看了。「糊塗!糊塗!飛兒真是糊塗透頂!」
這門「搶親」的鬧劇顯然是該告一段落了,可事實真能盡如人意嗎?
「莫雲飛,飛雲山莊莊主,關外縱橫水、陸兩道的大商業家?」
「好說!」他抱拳看著眼前人含笑說道:「衛幫主蒞臨敞莊,蓬壁生輝,請坐!」
「謝坐!」
在等候下人奉茶的時間裡,莫雲飛眼也不眨地打量著衛寇。
對於自己的長相,莫雲飛有十分的自信,今日和衛寇初打照面,心底的自信卻不由地打了「點」折扣。瞧他那雙深邃如潭的智慧之眼和堅毅下屬的神采是自己難望其項背的;縱使他看起來風塵僕僕,衣衫縐黃之程度,很明顯是長途跋涉的結果,可是他給人的沈穩氣度卻毫不遜色。
他是個強悍的對手;外柔內剛,銳不可當。
「風聞衛幫主因公務有中原之行,想來是剛剛返抵家門。」侍童奉過茶退出後,莫雲飛先聲奪人。
「是的。」
「但不知衛幫主挾帶一身風塵叩訪敞莊,有何指教?」明人之前不說暗話,他卻不得不,衛寇的造訪來得迅雷不及掩耳,敷衍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把我的妻子還來。」
衛寇的直言不諱,長驅直入,著實令莫雲飛為之一凜。「衛幫主說笑了!」
衛寇張大他深邃的雙眼睇視莫雲飛。
「她是我的!」
「衛……」
「明人不做暗事,莫莊主想必也是性情中人,何必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有失大將之風。」
廳堂張燈結綵,喜桃糕點堆積如山,七彩風燈將整座廳堂點綴得美輪美奐,擺明了是辦喜事的模樣。
再拐彎抹角的確有失他的風度,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凡事攤開來講,誰勝誰輸還是未知數。
「我歡迎衛幫主不吝前來喝杯水酒,我和香禔十二萬分歡迎。」
衛寇原本文風下動的五官和手掌慢慢有了動作。「我原來打算先禮後兵--」
「衛幫主,我飛雲山莊的傭人雖不若你丐幫弟子之多,可現在你人在我的山莊裡,請斟酌你的言詞。」他也是軟硬不吃的人,想從他手中帶回司徒香禔?下輩子吧!「你以為我會放任你回丐幫搬救兵嗎?」
迫不得已,他會以留住香禔同樣的手段「留」下這位丐幫幫主。
「小覷對手,通常是失敗的先兆。」衛寇毫無懼色,嘴角居然還泛起冷冷的笑意。
「不管你有三寸不爛之舌,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香禔是我的,我絕不會再放她回丐幫去,你還是死心吧!」他不惜一切撕破臉。
「飛兒……你當真做出這種事來?」毫無徵兆地,老太夫人的聲音驟然響起。
老太夫人巍巍顫顫地由司徒香禔和莫雲笙攙扶著出來,她在簾外已經將衛寇和自己孫兒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了。
「奶奶!」收起決裂的臉色,莫雲飛囁嚅地叫了聲。
司徒香禔看見在座的衛寇,許多天來的相思煎熬終於崩潰,顧不得滿室的人,飛也似地奔向他的懷抱。
衛寇難以遏止心中的熱情,一把擁住他失而復得的愛人……一股無法形容的暖意湧上心頭,他看著她,在她晶瑩帶淚的眸中看見了彼此似海翻騰的熱潮,沒有呼天搶地的重逢喜悅,沒有欲生欲死的淚眼相對,他們只掉進彼此眼底的柔情宇宙,深深沈醉其中。
老太夫人看著這對緊緊相擁,只見對方而渾然忘卻週遭的戀人,長歎之後,她說了句發人深省的話:「君子有成人之美,飛兒,放手吧!」
「奶奶!」莫雲飛不敢置信。
「一個人心碎總好過三個人痛苦,想開點,天涯何處無芳草。」
「奶奶,橫刀奪妻的人是他不是我,早在五年前香禔便是我的了。」他極力尋求支持。
「孩子,你太篤定了--」她憐惜地看了眼自己的孫子,雖然於心不忍,卻又不能不站在公平的立場說話。「香禔和衛幫主相識在你之前,而且,他們之間早有婚約。」
他不只遲了五年,這輩子他注定只能是司徒香禔生命中的過客了。
很不幸的,這項認知令他倍受打擊。「不!她是我的,我的!」
五年的愛一旦破滅,教人情何以堪?莫雲飛失去了理智。
「住口!你看不出他們的感情有多深嗎?一切擺在眼前啊!堂堂飛雲山莊的莊主,你該有的氣度、冷靜都到哪裡去了!」老大夫人把龍頭枴杖重重往地上一敲,痛斥莫雲飛。
這一仗輸的莫名又冤枉,任他風度再好,莫雲飛在雙重失敗的打擊下說什麼也展現不出水準以上的翩翩風度來,他滿是悲痛哀傷地望了一眼衛寇和司徒香禔,不發一語,踉倉奔入後院。腳步之沉重,震懾人心,久久未曾停歇……
「烏雲蓋雪」躑躅在山道上,四野蟲聲啷啷,萬籟俱寂。馬背上共乘著一對人兒,最後面跟著的是閒散的玉聰馬,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路旁的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