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你,包括我們一路上遇見的事,我真的不懂!」衛寇的聰明絕頂,無人能出其右,但他這一路上做的每件事全讓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她迷惘了。
「看樣子我若不把一切計劃全盤告訴妳,說不定妳一時想不開給我鬧個『休夫』什麼的,我可吃不消。」
和蘇映心相處日子一久,天天聽她這麼喊,想不中毒也很難了!
香禔顯然聽不太懂衛寇的話,但憂傷的表情倒是收斂了許多。「計劃?」
「嗯,」從答應瞠這渾水起他就有了自覺。「妳知道在樹林中攔住我們的蒙面人是誰?妳猜不到吧?是曲無界。」
香提的眼睛這下子瞪得比嘴巴還大。
衛寇托起她尖尖的下小巴,直視著她。
「我們沿途遭遇狙擊的追殺,那些人全是他派來的,還有--」
香禔倒吸了一口氣,神情一窒,笑容搖搖欲墜。「你不會是想告訴我,曲無界是曲老的兒子吧?」
他附在她耳邊輕聲又頑皮地說著:「是的,我聰明的老婆!」
「既然這樣,你還……」她掄起拳頭,卻不曉得要做什麼。
「他並沒存心取我的命,不是嗎?以他一身高超的武功來說,他要我的命易如反掌,他既然不願意傷我,由此可知他也不屑他父親的為人,只是礙於身為人子不得不從,做這等陽奉陰違的事,他心裡並不好受。」
「所以,他就演了一場苦肉計?」她想起那一日曲無界臨走前的那聲「多謝」,終於明白其中緣由。
「曲七是何等狡猾的人,曲無界若是隨便在自己胳臂上劃幾刀,勢必瞞不過他父親,由妳來砍他是再恰當不過了!」
「難怪你叮嚀我不能往他要害砍!」她承受不住衛寇熱情無諱的目光逼視,連忙移開眼。「你最壞了,害我一顆心吊得半天高。」
「這麼說來,妳還是有些在乎我的,對不對?」他輕撫香禔白嫩嫩的臉蛋。
「你壞……」
沒錯!他每每嚇得人心臟無力,老替他捏把冷汗。但如今她卻覺得自己打雷一樣的心跳在他的凝視下,像一塊熱奶酪似地漸漸融化……
第五章
遺走張童後,衛寇信步走出隱密的書房。
這「排月推雲園」規模宏大,不亞於佟家寨。
衛寇身處樓東書房,樓西的「對山齋」是臥房,整棟樓自南而北,上下層面各五間,四周迴廊,自成精緻的院落。
登樓遠望,湖山隱現,別有一番景色。
下了樓繞過兩處迴廊,輕風徐來,水聲隱隱;循著花香,繞過花徑找去,只見喬松修竹,蒼翠蔽天;有道銀練似的水瀑自山邊瀉將下來,注入一座池塘,塘中紅荷不計其數。
茉莉、素馨、紅蕉、閣婆……夏日盛開的花一片燦爛如錦。
他步上假山上的六角涼亭,涼亭椅上丟著把團扇,顯然方纔這裡還有人在。
「你猜猜我是誰?」
他瞧得出神,冷不防一雙小手掩上他的眼。吱咯的笑聲俏生生地迴響在耳畔。
「秋華,妳又頑皮了!」扳開她的小手,他才發現惜秋華原來是爬上涼亭的石桌,半蹲在上頭呢,要不然以她嬌小的身材,哪構得著又高又瘦的衛寇。
她嘟嘴。「哎呀,一點都不好玩,衛大哥,你沒半點幽默感呢!」
「妳該懂得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怎可如此淘氣!」他不輕不重地說道。
「老古板!跟我爹一個樣,每次見面就訓人。」她雙手掩耳,氣嘟嘟地乾脆盤腿坐在石桌上。「而且,你偏心,你跟司徒姊姊還手拉手哩,你想誆我還早呢!」
凡事要求公平對待的她不瞭解,衛寇對她與香禔的感情起點根本不同,要讓他一視同仁地對待,無異緣木求魚。
「絳雪是我的妻子,理當不同!」
「你騙人!」她唬地跳起來,偏著頭望向衛寇。「司徒姊姊住在煙雨樓,而你住排月推雲園,天下哪有夫妻是分開住的,你只是存心想打發我走而已。」
他也不解釋,只撂下一句:「我說是就是!」
他的話硬得沒點折扣,不含一絲溫度的眼光更是傷人,惜秋華小嘴一噘,縱使想抑住浮眶的霧氣,鼻頭卻酸楚難耐。
他居然連一句安慰話都不給她,太過分了!
她直起身子,想也不想地掩臉就跑。「咚」地,卻一頭栽進一堵硬梆梆的物體上。
「妳沒長眼珠子嗎?這麼高的石桌,摔下來不摔斷妳一雙短腿才怪!」
他居然敢嫌她的腿短!姑奶奶的,她心情已經夠差的了,哪個不要命的--
她淚花亂轉的眼陡地睜開,望進一張五宮端正,卻硬得像花崗岩刻出來的臉孔,那低沈冰冷的聲音,散發教人冷汗直冒的氣勢。
那種威迫力可能經常會嚇跑很多人,但是她不怕,她直覺地曉得他眼中有股古怪又熟悉的東西。
至於是什麼東西,她也說不上來。哎呀!反正她知道就對了!
「姑奶奶我摔斷腿與你何干?你狗拿耗子--多管間事!」她直接吼了回去。
「哦--」他拉長了聲音,雙手一鬆……
「咚」地,惜秋華立刻摔了個四腳朝天。
此仇不報非君子……喔……非淑女,這可惡的冰塊臉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屁股一定摔成了兩半,不,四瓣。打她出娘胎起,他是她這一生碰到最最最最可恨的臭男人!
「像妳這麼凶的婆娘,想必是無人問津,才養成這樣暴烈的壞脾氣,可惜呀可惜!」
得了便宜還賣乖--惜秋華的眼睛噴出怒焰。
「怎麼?」他眉眼間微微地閃過一片陰影。「被我說得無言以對?」
無言以對?
惜秋華從來沒這麼氣餒過,胸口的一把火燒得更烈,只差額筋沒跳出來。
她壓抑又壓抑,才找到屬於自己的聲音。「你以為憑你個頭大就想橫行無忌地欺負善良老百姓?你不要臉!」
她曾幾何時搖身一變為「善良的老百姓」了?從來只有她欺壓人的分,今天,是遇上除害剋星了!
「我不要臉?」他攢起嚇死人不償命的眉毛。「是姑娘投懷送抱而來,可不是我輕薄了姑娘。」
換言之--不要臉的人是她。
她的一世英名全毀了,毀在這個冰塊臉的手上。
「衛大哥,你替我評評理!」她不相信她衛大哥出馬,擺不平眼前這自以為是的男人。
衛寇只露出個神思不屬的笑容。看他們這一來一往頗有趣味,他可沒興趣在這個時刻端幫主的名號壓人,更何況難得有人能治住惜秋華?他可不笨!
惜秋華一向好勝又好強,被人視為無物的委屈說什麼也嚥不下,因此她一翻身,對準冰塊臉的手便咬了下去。
「秋華姑娘!」衛寇傻了眼,這麼潑辣的姑娘是他生平僅見。
好半晌。
「氣消了?」
惜秋華抬頭,看見一對若有所思的眸子。她的心一動,頹喪地把臉低垂,像闖下大禍的小孩,逃避地盯著他勁裝上的白衣瞧。
「你的手……流血了……」她張大嘴。
「不礙事,只是刀傷。」
「可是你流血了。」她聲音裡含有十倍於他的驚駭。
她想起眼前這頂天立地的男人是誰了。
「你是……」她眼中透出明明白白的驚惶。
「姑娘終於認出在下來了。」他聲音裡甚至有些笑謔的成分。
「你是壞人。」她的語調陡地升高。
「壞人和好人的臉上有刻字?」
「胡說!你欺負我司徒姊姊就是壞蛋。」在她的人類分類學裡,只有好人和壞人二分法。至於要搶奪她衛大哥必須和司徒香禔撕破臉這件事,她顯然還沒考慮周全,所以把未來的假設情敵也歸類在「好人」這一邊囉!
「真是天真的小孩。」
不料這句話又犯了惜大小姐的大忌,她個子原本就嬌小,不管左看右看前看後看,甚至倒過來看總像一個小姑娘,她已經夠引以為恥的了,他偏偏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蹦得半天高。「誰是小孩?本姑娘早已經過了掩梅年紀,你敢瞧不起人。」
他沒見誰家姑娘能有這等氣焰,向來他見過的名門閨秀不是嬌羞可人,就是矯揉造作,像惜秋華這麼直來直往、嬌憨可掬的,真是少見。
曲無界存心捉弄她,像逗只小狐狸似--天知道他最討厭小動物。
「妳過了十五歲?不可能。」小女孩的身材看起來乏善可陳,倒是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十分可愛。
「哪裡不可能?」
「已屆花嫁年紀的姑娘,哪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躲在繡樓裡,怎能隨便出外拋頭露面,招蜂引蝶?」
這個人說話不是普通的毒辣。
招蜂引蝶?他當她是花癡啊?
說誤打誤撞也好,他這些話還真是不偏不倚擊中惜大小姐心底最深處的要害。
她那頑固得像塊大鐵片的老爹,當真將她看管得滴水不漏,要不是她趁著她老爹五十大壽,天下鏢局裡人人忙得翻了天,她哪可能蹺家成功!其實也不算成功,正確來說是功敗垂成,半途殺出她那程咬金哥哥,要不是她以死相脅,她那忠心得像只哈巴狗的哥哥早把她「押」回山莊去了,哪能逍遙到這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