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當成目標一樣的注視著並不舒服。更糟糕的是只要靠近他,她寧靜如子夜的心情就特別容易受到波動。
她不喜歡被侵略的感覺。對,侵略!極端強勢的感覺,他的眼睛正做著讓她不愉快的事。
「你看我的樣子就像我是陌生人,我不喜歡那種感覺。」他眼中透露被傷害的情感,可惜黃蝶看不到。
「我是個瞎子,我看不到人,也……」冷峻至此的拒絕他要再聽不懂就無賴至極了。「……不需要明白你的感覺。」
她的拒人於千里明明白白放在話、寫在深謐無塵的表情底,她把他當成輕浮的公子哥們了。
她接著從長袖中取出一段小巧的竹節,輕盈折開,便成了能夠伸縮的枴杖。
獨孤吹雲仔細看那竹杖,每一節都是中空的,節與節之間用金屬做成環扣,只要輕輕用力即可收可用,足見設計者的巧思。
黃蝶轉身就走。
獨孤吹雲的腳自動追過去。
「公子請自重。」她的排斥這麼明顯,他難道不懂嗎?
「就因為自重我才放你回來。」否則,在酒樓他就會不顧一切的帶走她。
黃蝶驚詫,握杖的手心沁出汗意來。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的騷擾可以結束了。」獨孤胤橫擋在兩人中間。他偏頭,一臉悍戾。
黃蝶感受到獨孤胤龐大的身形所帶來的沁涼,就這麼隔著,她不禁小口的吁出氣來,壓力可見一斑。
獨孤胤隔去獨孤吹雲所給她的沉重感。
壓力。是的,那是她最不想要的東西,而且也要不起。
第三章
獨孤吹雲和獨孤胤狠狠打過第二場後,硬是在桃花島賴了下來,既然得到努爾北都的默許,黃蝶不置可否,也不想問。
只要不跨出她居住的「芥子苑」,誰都不會輕易來打擾她,那麼,她也不用再去面對他狂鷙的情緒。
她極嗜靜,不愛鎮日來來去去的侍女、家僕,所以一到桃花島就選擇了最僻靜的院落棲身,由於離主宅實在太遠,家丁們沒事絕不會來打擾她,所以常常一整天裡,就只見斑斕跟她主僕兩人流連在這間玲瓏古雅的屋子裡。
這天,黃蝶戴著頂覆薄紗的涼笠蹲在庭園中撥草,身為侍女的斑斕耐不住熱氣的折騰躲進涼亭休息,躺著躺著,被風醺得夢周公去了。
久久不聞斑斕喳呼的聲音,黃蝶約略知道慵懶如貓的小班斕肯定又睡回籠覺去也,她會心一笑,逕自氣定神閒的做著手下的事。
撥草對她而言其實是件困難的工作,一開始她會連花帶草一起撥去,整座花圃慘遭她凌虐過後幾乎無一倖免,被斑斕笑過好幾遍後,她痛定思痛,想到懶驢打滾的笨法子,就是先摸索,然後抓著她的「眼睛」──斑斕一再詢問,當然這法子也高明不到哪去,通常,斑斕會哀聲歎氣個大半天,再乘機混水摸魚後,溜去睡她的大頭覺,就像現在一樣,不過,在她的堅持下,就算一個清晨只能除完少少的巴掌大地方也夠她自豪的了,畢竟她能確定一株不屬於雜草類的植物都沒誤撥。
「啊!」她伸回指尖。又被帶刺的玫瑰花給扎到了。
她老學不會要避開這些動不動以傷人為樂的花樹,她手中深淺不一的傷痕都是拜它們所賜哩。
「為什麼來做這樣危險的工作。」她的手被半途攔截,落人別人的掌中。
自獨孤吹雲手中傳來的溫度嚇了黃蝶一跳,她不由得腳下一軟,整個人癱坐在泥土上。
「你的膽子這麼小。」他已經盡量放重腳步了還是嚇著她了,獨孤吹雲略帶自責的蹙眉。
他寬闊的身帶來沁涼,方才揮之不去的驕陽似乎蒸發了。
「放開我!」她不由得臉紅,透過白紗更是嬌嫩可人。
她並非膽小,是不習慣有人碰她。
獨孤吹雲直接將她泛出血珠的指頭納入嘴中吸吮。
「不要!」一股奇異的電流從她的食指竄至全身,黃蝶使力想救出自己的手。
「不要掙扎,我會很輕的。」他的聲音有些混濁,像捨不得什麼。
黃蝶忍著,等待中,他放肆的舌卻靈敏的舔了她的指一下。
她渾身一凜,使勁抽回手,用剩餘的指包握住食指,緊緊地。然後擰著寒白的臉用力站起來。
「小心。」獨孤吹雲見她危顫顫的動作,雙手又自然的伸出。
「我說過不許再碰我,如果你敢,我咬舌給你看!」他一點章法都不放在眼中的張狂讓人難以消受。
「不要誤會我,我只是想對你好。」每次她總像受驚的兔子,唯一想做的就是逃開他。他這麼惹人厭嗎?
「不需要。」她無爭的世界裡不用再多出不相干的人來。
「我知道你不愛說話,但是對誰都還肯施捨幾句話,卻獨獨對我排斥,為什麼?」她前後躲了他數天,他受夠了。
「你不用對我好,真的不用。」她推托,就像拒絕誰提供的無聊意見一樣。
「為什麼?」獨孤吹雲快翻臉了。
她一個勁的拒絕他,偏偏對她的渴慕卻益發沉重。
他相信只要自己用強絕對能夠得到她,但是他不願意這麼做,他的生命中頭一次出現他想以整個生命去呵護的女人。
對黃蝶,他一見鍾情,不能自已。
所以眼巴巴地跟到桃花島,再次見到她,更是癡迷得神魂顛倒,他渴望她到了心痛的地步。
「你不知道我是個人人嫌惡的瞎子嗎?」這種自貶的話還要她說幾次?
她能夠想像眼前的男人有副器宇軒昂的身材,還有他低沉又帶磁性的嗓音,即使她無從知悉他的容貌,這樣的男人已經很難讓人討厭了。
可就因為她太有自知之明了,才堅決的撇清彼此之間的關係。
她是人們口中貨真價實的紅顏禍水,從小到大,她的面容只為她帶來一次一次的苦難,女人長得美在任何年代都是悲哀的事。
因此,從她懂事開始,出家為尼長伴青燈了度餘生就深植在她的腦子裡,益發年長更堅定她遁世的決心,要不是努爾北都的病情一直沒有起色,她對紅塵早就無心戀棧。
「我能治好你的眼睛。」
「這種話我聽過太多了。」對自己這雙眼睛,她早已心灰意冷。
包括她那無緣的爹親、努爾北都和獨孤胤都曾為了讓她復明而到處奔走,然而,她越在意失望也越多,一次次被判死刑的打擊,讓她索性承認了自己必須永遠活在黑暗中的現實。
承認事實其實並沒那麼難,因為總比不切實際的抱著縹緲的希望過日子要強得多。
承認了這個事實讓她不再以淚洗臉,不再黯自神傷,不再為自己的眼盲而自悲自棄。她還有需要她費心的人,她必須活下去,所以,面對現實縱使殘酷,卻讓她活得實在。
「如果我不能醫好你,放眼天下再沒人了。」它是一國之尊,只是他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理由。
黃蝶一怔。旋即皺眉。「如果是數年前,我會因為你的提議感激涕零,可是我早就不在意自己的未來,所以,真的,不勞費心了。」他或許擁有驕傲的條件,但是她真的不需要了。
「不要皺眉,我說了讓你不悅的話嗎?我對你絕對沒有惡意,你一定要明白。」他矛盾極了,賠小心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似乎有什麼東西柔軟而纏綿的淌進黃蝶如鏡的心田,真正不講理的男人是不會用這樣濃烈的口吻說話的,似乎……她還聽出一些些熱情的狼狽。
「你……令人費解。」也令人困擾。
她真的不懂這感覺不俗的男人為何會看上身有殘缺的她?
雖然他救過她那麼一回,總不會硬要她以身相許吧!
荒唐的念頭一閃而過,呵,她肯定被太陽曬昏了頭,居然有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無聊又可笑。
※ ※ ※
七月的陽光不值得人親近了,縱使天色才剛發白,由地底散出的熱氣也能讓人蒸出一身汗來。
她最是怕熱,總選在天不亮的時間出門散步。
而此時的斑斕還在呼呼睡大覺呢。
一路緩緩行來,馬兒啁啾,晨霧貼著她的肌膚,讓全身的細胞都活躍了起來。
植桃苗的工作已經暫告一段落了,一片綠秧秧的樹挺著腰桿彷彿就等著黃蝶到來。
澆水、除草,甚至去蟲害,黃蝶從不假手他人。
縱橫各一百零九步的區域腫了二十棵,間隔一百步,又是另一區,而整個桃林共分成七區。
當然,以她有限的能耐,僅僅一區就夠她忙的了,剩下的區域只能劃分給園丁們管理。
澆水跟除草都難不倒她,令她退避三舍的是驅蟲的任務。
她來到桃林,由樹木分泌的樹脂和專屬林木才有的芬芳,讓黃蝶很容易的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瞇起眼深深嗅著大自然的氣息。
「你的樣子好像找骨頭吃的大黃狗。」那嬌俏模樣動人之至。低笑的聲音有著忍俊不住又壓抑的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