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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陳毓華

  為首的少年揮手遣走了他。

  要人侍候還輪不著他呢。

  那少年,約莫十幾歲出頭的年紀,頭頂金光璀璨的小冠,顧盼生輝的眉宇,目如漆點的黑瞳,美人尖下綴著一顆殊砂痣,俊逸過人,瀟灑不可方物。

  他身穿黃色實地紗掛,石青緙絲貂皮背心,足下瞪了雙青緞刺繡靴鞋,金碧瑪腦腰帶下露出米黃色纓絡,可看出是刻意做尋常百姓家打扮了,但天生高人一等的氣質和眾星拱月的氣派卻洩漏他不凡的身世。

  座位落定,就聽見他不豫的開口:「瞧吧!我就說帶你們出來肯定會嚇壞一票人的,現在被人當成猴兒拱著,還是一樣不自由,跟在『家』裡頭有什麼差別?」

  他的聲音像是冷沁的泉,雖說是埋怨,若只聽聲音不辨其意,真是舒服透了。

  「是你嚷著要微服出巡,不過依我看來,不如說是想攜朋帶伴出來透氣散心才是。」藍非身穿白綾袍,絳紅臥龍袋束在腰間,長命鎖銜胸,錦靴斑絢麗,打開檀香幽散的折扇,涼涼的扇起風來。

  「我是想出門散心,可是沒想過要帶一串『肉粽』出來。」既然是微服出門當然要做到不驚動老百姓為原則,可是才離開皇宮大苑沒多遠,這些人所到之處製造出來的效果簡直讓人無力招架。

  「哼!你別想打主意甩掉我們,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沒一個人能交代的。」戈爾真刀削般的臉,冷悍的面孔配了對黑寶石似的瞳,雖然年輕,巨將風範天成,水藍色的翻領小袖長衫,一身簡單衣著,是寶石群中的冷玉。

  他的武功卓絕,一身是膽,昔年以十二歲的年紀取得武狀元頭銜,十五歲被慧眼獨具的獨孤吹雲破格擢撥為殿前一品帶刀武士,十七歲平步青雲,陞遷為隨側侍衛兼御林軍大統領。

  「烏鴉嘴!你敢詛咒大哥,你還真以為自己的脖子比鋼刀硬啊!」藍非用象牙筷敲了下戈爾真的頭,一顆鵪鶉蛋囫圇塞進他的嘴,要戈爾真飯多吃,少說話。

  「呸!」戈爾真吐出那顆倒楣的蛋,陰峻的眼閃著火爆。「你找皮痛?」

  「喂!要幹架也看一下地方,別砸了人家的店。」喝了口百花釀,藍飛以招惹戈爾真為樂。

  「唉,別吵了……」排行老二的戚寧遠話不多,容貌穿著最是平民化,卻是五人中的潤滑劑。

  他舉杯,淺飲一口,對這種家常便飯的對峙場面抱以壁上觀的態度。反正啊,唇槍舌劍早成了這對冤家的生活模式,他們這些弟兄只要負責閃遠點,不要被波及就行了。

  至於緊緊守在獨孤吹雲身邊的海棠逸又是另類了。八荒飛龍的組成,並沒有刻意區分陰暗和光明的守護工作,是他一開始就沒打算站出來,自願隱在黑暗中守護獨孤吹雲,守護眾人,守護他想保護的人。

  「逸,一塊坐下。」獨孤吹雲招呼他。

  獨孤吹雲的話是聖旨,他挪動身形,落坐,再無聲息。

  眾人見怪不怪,他們每人各自一個性情,尊重彼此不逾越。

  ※  ※  ※

  一頂精緻華密的馬車由人車稀少的北門進了京城。押車的四名護衛一色墨黑,深邃的輪廓看似胡人,腰際的彎刀鞘凜著銀光,招搖刺眼,這樣的行徑不足為奇,令人側目的是駕駛四鞍駿馬的馬車伕,他狂發放肆,一樣的北方瘦窄衣袖黑色短打穿在他身上硬是有份與眾不同的狠戾,是那種尋常百姓打死都不敢靠近的人物。

  車簾是透氣竹簾編就,薄風吹過,寬敞的車內隱約可見兩個人影。

  馬車像風般駛過長街,來到冠蓋滿京華的城都中心所在。

  「荷!」風塵僕僕的馬車停在「紅袖招」前。

  馬車伕將馬鞭擱在椅凳上縱身躍下,反身掀開珠簾,迎出一位玉人兒。

  起先,映入眼簾的是只潤如凝脂的皓腕,她的手背線條優美,裹住她的翠袖口緊窄包腕,接著,秀髮如雲的美人兒跨車而出。

  隨後跟出一名丫鬟,她長得清麗可人,水汪汪的眼充滿稚氣。

  一時之間,忙碌不堪的整條街因為她的出現動作全都放慢了,更有人看著瞄著睨著,一不小心撞翻了豆腐腦的攤子,惹來竊竊的訕笑。

  「胤,我聞到玉蘭花香的味道,有人賣花嗎?」她斂目,天成的畫眉在劉海下更顯黑白分明,瓜子似的小臉,漾著粉粉的灩瀲,靈氣逼人。

  「你,過來。」被稱為「胤」的男人在人潮中瞥見賣花維生的老婆婆,扭頭叱喊。

  「胤,別嚇著老人家。」

  瞪著攀在他手背的小手,獨孤胤不怎麼願意又無奈的抿嘴。「老人家耳朵重,不吼她哪聽得見!?」語落看見她不贊同的神情,勉為其難的改口。「好啦,你知道我天生嗓門粗嘛!」

  黃蝶飄著薄薄的笑,輕搖只簪了朵茉莉的頭。一身素白的她下裾曳地,內系細百褶裙,對襟寬鬆長袍是提花羅沙織就,數百朵翻飛花形銀紋,宛如蟬翼地隨著她搖曳生姿,說不出有多好看。

  買了幾串玉蘭花,和黃蝶情同姊妹的丫鬟斑斕也分到一串。

  「小姐,你好偏心哪,剩下的花全都要留著給努爾主子對不對?」看著小心用帕子將象牙色的花細細包裹的黃蝶,她忍不住沒大沒小地嘟嚷著。

  黃蝶是位平易近人的主子,只要她有好吃好穿的總少不了斑斕一份,除了在旁人面前她必須端著主僕的禮節之外,兩人情深意重,焦孟不離。

  這也是為什麼斑斕敢當著黃蝶面假裝吃味,不怕主子怪罪下來的原因。

  「他不能出門又愛花成癖,帶幾多中土的花讓他聞香,也許他會精神些,咱們趕緊把大夫交代的藥引子帶回去,別生事了。」將帕子放進隨身攜帶的荷包,她溫柔如花地笑著,款款的清艷教人目不轉睛,又生怕唐突佳人。

  一旁默不作聲的獨孤胤居高臨下的虎視著人潮,挺身用身體護住裊裊的黃蝶,那以保護者自居的神態昭然若揭。

  「我去就好,這些豬眼睛的村夫愚婦全把你們當稀奇玩藝看,真是煩!斑斕,你扶小姐上車去。」他凌厲的眼光掃過處,人頭一一垂點下來。

  「嗯,小姐,我也覺得胤大哥說得有理,咱們才到中土來,人生地不熟,那什麼小心駛得破船呀,努爾主子雖然說話老是弔書袋,可是也都八九不離五四三,聽他的話總不會出錯的。」愛賣弄是斑斕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毛病,混血胡人的她自以為「出口成章」,卻不知是亂了章法的「章」。

  「是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有,八九不離十都被你搬風搬到天邊去了。」斑斕的有邊讀邊沒邊自己編,總是讓人莞爾。

  「差不多嘛,我記得努爾主子平常最愛嘮叨一些有的沒的,怎地到了我斑斕的嘴巴就馮京變馬涼了,我已經夠認真學習這的文字了,雖然許多字我斑斕是看不懂啦,但是怎麼老學成四不像,!」

  「閉嘴!」獨孤胤最受不了她的天花亂墜。其實最會碎碎念的人才是她。

  「人家實話實說嘛!」她嘟著嘴嚷嚷。還是別當面衝撞閻王臉的獨孤胤的好,她承認她沒那個膽,嚴格說,獨孤胤比她的正牌主子要可怕得多。

  「還頂嘴?」獨孤胤冷冷一瞥。

  斑斕掩嘴,真的緊緊閉上櫻桃小口。

  她就是怕他,很怕很怕的那種。

  「胤,你知道斑斕有口無心,膽子又小,別嚇著她了。」黃蝶悄悄替自己的侍女出頭。

  「你太寵她了。」獨孤胤撇嘴。

  「呵呵,小姐對我好,你吃味了對不對呀!?」斑斕又多嘴。

  黃蝶深怕以挑釁獨孤胤脾氣為樂子的斑斕會吃虧,趕緊轉身說道:「那我和斑斕就在馬車上等你。」

  黃蝶並不在乎自己人在哪,會跟著獨孤胤出門,實在是受不了斑斕死纏爛打,還有軟硬兼施的哀求,要不然她是寧可守在她自己的小塊天地過日子,也不愛跟人擠被頭。

  她轉頭,險險撞上車桿。

  斑斕被黃蝶的動作嚇出一身冷汗來。

  「我的好小姐,你要嚇死斑斕了。」她的小姐要有個意外什麼的,不必努爾主子罰她,她自己就會因為愧疚死掉。

  「沒事,我們上車吧,好讓胤去辦事。」黃蝶仍垂著長長的睫毛,空閒的手下意識朝空氣中摸索。斑斕握住黃蝶的手。

  不錯!跟她情比姊妹深的小姐是個盲人,也就是俗話說的瞎子。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小姐是個好人。

  她們回到安全的馬車,隨側的四個保鑣默契十足地擔任起警戒的責任。

  原來就沒一刻安靜的斑斕,坐回氣悶的馬車只沈靜了那麼一下下,透過窗簾,她不安分的聒噪起來。

  「小姐,你瞧那街邊賣的不知是什麼,還冒著煙呢,看起來好吃得不得了,還有裁縫店亮晶晶的布料,跟咱們北方流行的款式完全不一樣耶,那摸在手中的感覺不知道怎樣……喔喔,還有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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