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逸抹了抹臉,歉然地走向站在不遠處的戈爾真,無奈地搖頭。
「換你吧!」
「我不想再碰一次釘子。」他的雙肩佈滿雪霜,顯然在冰冷的雪原上站了許久。「他不聽我說,損失的人是他,我幫不上忙。」
「大家都是兄弟,不要意氣用事嘛。」海棠逸苦口婆心地勸道。
「我確定我的治療已經完成,黃蝶不可能會死的。」他忍受一切痛苦為的是什麼,殺了他他也不相信自己會失敗。
「但是……」黃蝶在幾十雙眼睛下斷了氣,難不成他們見鬼?
戈爾真一對怒眼冒著火絲。
「你敢懷疑我,我們兄弟情分就到此為止。」
海棠逸為難地攤了手。
「兄弟,在這節骨節上,咱們自家人別再搞內訌了,我相信你的醫術無懈可擊,但是黃姑娘都入了土,死無對證,你空口白話,如何取信別人?」
「我會找出證據來的,否則我發誓從八荒飛龍中除名。」受人冤枉是他最受不了的。大家都打著燈籠,走著瞧吧!
「五弟!何苦跟自己過不去,人有失手,馬會失蹄,首要之急是要將大哥勸回才是啊!」
戈爾真冷笑。
「你沒聽過,哀莫大於心死,一個死人已經不配當掌舵者,真是為了大哥好,你們該饒過他,讓他過幾天清閒日子吧!!」
他說話字字見血,海棠逸聽了困窘訕笑,接著如釋重負地說道:「你儘管去吧,我會守著大哥的。」
「你?」
「大哥都捨得下他的榮華富貴,我有什麼不能丟的?」
「木頭!我開始有點欣賞你了。」戈爾真冷惡的臉浮起平日不常見的溫和。
「別這樣,太不像你了!我不習慣。」海棠逸尷尬地說道。
「那麼,就此別過。」戈爾真抱拳。
「珍重!」
「哈哈!我是一等一的惡人,惡人禍害遺千年,死不了的,倒是你這濫好人,要好好活著,你要敢在我回來之前缺塊皮,小心我找你算帳。」
「喔,知道了。」海棠逸乾笑。
戈爾真瀟灑地扭頭。
明日天涯任我行……哈哈哈!
他狂笑而去──這一去經年,音訊渺如黃鶴。
八荒飛龍就此流離分散,時光荏苒,人的年歲增長了,痛,似乎是結成了痂,意氣風發的少年們沈澱成一湖波濤不驚的水。可是,故事真的結束了嗎?
第七章
珠簾亂迸的清脆,從纖纖蔥指中掉落的玉蘭花,在飄浮著極淡香氣中的轎子內交織成一張深靜絕塵的容顏。
那是張令獨孤吹雲魂縈夢繫了八年的容貌。靈秀依舊的彎彎柳眉,一雙波光流轉的剪水秋瞳,微翹的紅唇,絕艷中見冷,她比以前更點塵不驚了。
「蝶兒!」他喊出聲,眼神熾烈,因為太過激越,只喊了兩個字的獨孤吹雲竟只能凝視著對面的女子。
他充滿感情的呼喊冰溶了女子俏臉上一絲的冷漠,可也只千萬瞬間的一眨眼,即再度回復冷冷的表情。
她盈盈若水的眼波看似有千言萬語,難解的溫柔眸光卻藏著似有還無的蒼茫。
「獨孤吹雲?」她低喃,水蔥似的指畫過他的唇。
「是我。」他的唇戰慄著,因為她指端傳來的溫度。
「你長得一如我想像中那麼好看。」她情不自禁地說道。
「你看得見我?」這是天大的驚喜。
「從很早以前就看得見了。」回想起過去,她好不容易雪溶的臉蛋又多了抹恨意。
獨孤吹雲被滿滿的喜悅蒙蔽了眼睛,他看不見黃蝶不合乎常理的出現,還有過於冷淡的態度。
一對有情人分隔八年卻一點也沒有乍見的激情。
但獨孤吹雲不在乎,他愛她,再見她已是如獲至寶,他不想追究那些腐爛的過去。彷彿為了印證她的存在,他不顧一切地吻住她,死命抱緊她,生怕自己一鬆手,懷中的人兒又將煙消雲散。
呵!不是夢,她溫潤的舌回應著他,獨孤吹雲因為這樣的發現沉醉癡迷了。
久別重逢的激情被點燃,一發不可收拾地上演,黃蝶的唇色被獨孤吹雲輾轉的吸吮染艷了,她被探進口中的靈舌糾纏地夫了魂魄……直到她胸前的衣襟感覺一陣微涼,他魅惑的接觸讓糊塗了的她幡然轉醒。她摸索著,無聲無息,一把小巧的銀刀握在她反剪的掌心,刀沿閃爍著刺人的利芒。
黃蝶掌握那刀,輾轉遲疑,最後,用力插入獨孤吹雲全無防備的腰際。
獨孤吹雲不敢置信地瞇了眼,離開她的唇,並不看沒入身體的刀,只用不確定和茫然的眼詢問黃蝶。
「為什麼?」
黃蝶顫著手,被獨孤吹雲吻腫的嘴顫抖著,低頭逃避著他的眼神,整個人又慌又亂,但最後還是鼓起勇氣。
「你該死,我要你為北都的死償命。」
努爾北都?她這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必須給我個完美的解釋,解釋這一刀,還有這幾年來的行蹤。」
他的聲音變冷,因為怕自己的心碎在這裡。
「我……」她想逃,唯一的出路卻被阻住。
衣袂飄動聲混和雜的腳步奪走她唯一發言的機會,群龍聚攏。
獨孤吹雲一見大家來到毫不遲疑地撥起插在身上的刀刃,迅速用外衣遮蓋冒血的部分。凶刀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反收入長靴中,罪證齊滅。
「你欠我許多,終於到了償還的時候。」他冷靜地說完,反身面對好奇的群雄。「我迷路的新娘回來了。」
大家轟聲應好。
謎團終於要解開了……或者陰謀才開始序幕?
黃蝶無暇多想什麼,方才獨孤吹雲轉身時遺留在嘴角的冷酷令她不寒而慄,這男人似乎不再是她八年前熟悉的那個少年了──也許是她太天真,就連她自己都不再是以前那個盲女了,更何況是他……
※ ※ ※
儘管一肚子的疑問堆得像山那麼高,眾人還是識相地把黃蝶留給了獨孤吹雲。
黃蝶抱著必死的決心,讓獨孤吹雲將她放上馬背。
她瞧著四面,四面無人。
答應來接應她的人呢?
「別想逃走,你不會有機會的。」他看也不看她,縱馬直奔。
馬蹄踢起的煙沙讓黃蝶咳個不停。
「我才不逃。」又一陣噴嚏,為了逃避刺眼的陽光和打得她臉頰發痛的沙礫,黃蝶不得不低頭,這一低,正巧躲入獨孤吹雲握的臂彎裡。
原來,他是為了懲罰她而故意騎得飛快,見她也不求饒,自己卻先心軟,長歎一聲,放緩了速度。
她的背無意間貼近他的胸膛,忽然發現一股濕冷濡進她的背。
她慢慢瞪大眼。
那是方才被她刺傷的部位。他不打算療傷嗎?
再抬頭,她察覺獨孤吹雲將脫下的外衣蓋住她半張臉。
這小小的動作讓她心裡一陣抽動,刻骨銘心的痛苦和恨意鬆弛了。
咬住唇,她心酸地讓痛徹心扉的感覺俘虜她。明明知道見了他會下不了手,明明知道,為什麼又堅持非要來不可?
她的心還隱隱約約地渴望什麼嗎?那刻在靈魂深處的吶喊……
風呼呼地吹,吹得兩顆心越來越遠……
「你要把我帶到哪去?」眼看道路越走越是荒涼、地勢越來越高,她的呼吸亂了。
「去見另外一個你。」他的聲音縹緲有些不繼。
「我不去,你放我下來。」為什麼他可以對自己的傷口視若無睹,卻要她來擔心害怕,如果這是他折磨她的手段,她承認自己失敗了,敗得一塌糊塗。
「你非去不可,我守著她守了八年,就為這個,說什麼你都一定要見她不可。」穿過一片針葉樹林,針松漸稀,放眼是高山的扁柏和半腰皚皚雪白的危崖,稍稍不慎就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你,一個人?」這麼荒蕪的地方呵。
「不,」他鄭重搖頭,眼中有遙遠的溫柔和滄桑。「還有『你』、雪虎,那是我很幸福的一段日子。」
黃蝶錯愕地回過頭來看著獨孤吹雲。
是怎樣的一種心境會讓人看破一切,還覺得無上幸福?盯著他一上一下的喉結,她竟看得癡了。
「雖然我每天只能對著你的墓碑說話,但是擁有一個摯愛的人兒陪伴,還有忠心耿耿的雪虎,這樣的生活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是一國之君,要什麼有什麼,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這麼委屈自己做給誰看?!」她不領情。
「你怎麼知道我是委屈的?我連你都失去了,還有什麼不能割捨的?」低下頭,四目交接,他真心地微笑。
榮華富貴如浮雲,於他,倒不如荒山的野花雜草。
「我不會同情你的,一切的一切全是你咎由自取。」她硬下心,按捺心中的激動。
「身為帝王是要能夠帶給人民福祉幸福的,我已放棄帝位、放棄自己的人生,那麼,如何能讓別人幸福?這些年來,胤做得很不錯,我相信你也有所耳聞才是。」他說得瀟灑全無掛礙。
「你大可不用這麼做。」一直以來,她總以為他遠遊天山是懦弱不敢面對現實的行為,難道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