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秋。」無鹽喚她。
她倒是好叫,砰地翻身,引來眾人連連咒語。
也可能大家早就熟悉她不雅的睡相,不見有人來探頭問什麼,翻過身又沉沉入睡。
撞上牆也不覺痛的洗秋揉著濛濛的眼。「誰呀?」
「是我。」能不說話,無鹽就不會多說一句。
「喝,是無鹽姑……姑姑娘。」洗秋豁地爬跪起來。
「噓,我想請你來幫我一個忙。」她的睜眼突目看在無鹽眼中是有點誇張的,可是也讓人瞭解洗秋的天真和不做作。
「沒問題!」咧開大嘴,她豪邁地點頭,也不管睡亂的頭髮有多駭人。
★ ★ ★
燈光依然的兩岸依柳園。
「寶寶……少爺怎麼會在這……裡?」好奇心人人都有,洗秋有此一問純屬自然反應。
「他喝醉酒,誤闖我的房間,男女授受不親,我又搬不動他,才來麻煩你。」毫不掩飾睡夢形跡的藍非像個孩子,他無憂的臉龐看起來教人又愛又憐。
「哇,我我……還是頭一遭這麼近近近地……看著寶……少爺的臉,他……」藍非無敵的容貌又輕易征服一個少女的心。
「你知道他的房間在哪裡嗎?」佔了她的床又害她無事忙,無鹽對總是被女人捧在心上的藍非殊無好感。
「知……道……不過,我是下等丫環,去……不得。」無鹽斂眉。
沒轍嗎?那也未必。
「不如,就讓他睡地板好了。」
「怎麼可可可……以!」這是跟天借膽,親王府可全都是寶少爺的,他要睡誰的床就睡誰的,沒人敢吭個不字,還有,親王府的那些姑奶奶們誰不巴望著寶少爺寵幸啊,哪有人把上門的爺趕走?
「這是我住的地方,我想讓他睡地板他就只能睡地板。」無鹽不吃男尊女卑那一套,她的床就是她的。「你聽我的話準不會錯的。」
一半是遲疑一半是新鮮,在夢鄉倚羅偎翠的藍非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黃梁夢還沒醒。暖呼呼的身子已經被人乾坤挪移,放到地板上。
「這樣好嗎?」洗秋還是質疑。
「你看他還不是睡得熟,不礙事的。」無鹽解下藍非本來披在身上的黑貉披風物歸原主。「這披風暖得很,你放心吧。」洗秋點點頭。因為她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法子。
「快天亮了,如果你不嫌棄就在這裡打個盹,上工時才不會瞌睡。」今日是非常時期,平時,她習慣一個人睡,不愛一些有的沒的人來擾她,看在洗秋幫了她的忙,天也將白,要她再繞一大圈回下人屋去是太不近人情了。
「可以嗎?」洗秋天真地想,要是她賴著不走,這奇怪的小姐不知道會不會破例收留她?
她的希望在下一瞬間就破滅了。
「雞啼後,大廚房就要開始忙碌了,你早點歇息的好。」她泡沫般的希冀又沒了,她還是個幹粗活的丫環命啊!
★ ★ ★
「唉唷……唉唉耶!」一長串的呻吟從藍非的口中傳出。
捏著發酸的頸子和冰冷的四肢,不由得犯嘀咕,這床怎麼硬得跟地板一樣啊,睜開有如灌了鉛的眼皮子,不對勁,這地方看起來是姑娘的繡閣,在姑娘的閨房裡醒來不稀奇,怪異的是他躺的不是香味撲鼻的軟塌而是地板?他的睡相沒壞到這種地步啊?
「你醒來了.」無鹽慢步嫻娜地舉步進來,面紗又重回她的臉,苗條的身後跟著端臉盆的洗秋。
「你讓找睡地板?」他拍臉,怕自己還在噩夢中,沒醒透。
「有什麼不可以,他剛睡醒的模樣惺忪得可愛,笨拙的動作孩子氣得很,像這樣一半是男人,一半還是孩子的浪子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瞧瞧看癡了的洗秋,淨紅著一張臉,什麼活都說不出來。
「算了,是我不該闖進姑娘的睡房,你要我睡地上我也只能認了。」不過,通常別的姑娘們都不會讓他在地上發抖過一整夜的,這無鹽女真絕情。
「那就請便了,不送!」他沒有想像中的死纏爛打,無鹽放下一顆心。
「不用趕,我自己很識相的。」清晨被人從房間趕出門真是稀有的經驗,藍非忍不住多看了無鹽一瞥,這讓他看見無鹽烏溜溜的黑髮如飛瀑散在肩後。
好——美的一束黑髮。
憑他閱人無數的眼,這道婉蜒也似的長髮要是長在絕世美人的身上,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只可惜……唉……為什麼長在一個連平凡都談不上的女人身上?唉……他再三歎息。
無鹽可不在乎他腦子裡計算的是什麼,堅持跟他劃清距離。
「不送!」
「知道知道了。」自己不受歡迎,又理屈、藍公子非只好低調地走人。
也罷,摘下鬆了緊口的玉冠,瞅眼縐了的袍子,這不符合他愛美的原則,他得趕快去換下這套衣服才是。
跟無鹽錯身而過,一縷似有還無的香味鑽進藍非的鼻翼,他的鼻子對什麼都靈,尤其是女人花,不記得是真實還是夢境,有一軀完美無暇的女體滾燙地貼熨著他,那修長柔軟的身子是絕無僅有的,那麼適合他的弧形曲線,雖然只是電光石火一現,卻讓他回味再三。
看著無鹽自動走開,視他如蛇蠍的舉動,那股子淡若似無的香氣也隨之不見。
不會吧,要是他夢中的美人是她這等容貌,他寧可跳河也不敢生出任何非分之想。
他會胡思亂想,肯定是剛睡醒,全身筋骨正在抗議昨夜的受虐,所以才產生「自動痊癒」法,想像美人在懷的絢思奇夢。對!就是這樣,等他好好梳洗過,就能神清氣爽不再走火入魔了。
「你叫什麼名字?過來幫本爵爺梳洗門面。」他玩笑地勾勾手指,朝著茫酥酥的洗秋說道。
「是,寶少爺。」真是絕了,平常結巴厲害的人竟然一個螺絲子都沒吃。
藍非大步踏出兩岸依柳園,像後面有惡鬼在追似的。
趕明兒個就算又醉得不省人事,他也絕不要不分東西南北的踏入兩岸依柳園。
也幸好申屠無鹽不喜歡他,要不然自己一身清白可就難保了,這以後怎麼見人啊!
正當他自以為是,帥氣萬分地跨出這幢玲瓏樓閣時,心中卻隱生一股不對的感覺。
明明,那無鹽女會住進他的親王府是垂涎他的美色,順便,想撈個親王夫人的位子坐坐,可她剛才為什麼對他一臉不屑,這其中的差距有點懸疑喔!
他心生的得意旋踵就消失了。
到底,她住到親王府來,為的是什麼?
第三章
送走瘟神,無鹽簡略地梳洗後,就離開自已居住的小院落。
她要出門。
她不要凱在這大爛人的家中。
一陣叫罵聲從花間傳來,好奇心只會壞事,她太清楚管了閒事的後果。
然而,不理睬不代表就能全身而退,會移動的災難衝著她沒頭沒腦地衝過來,那不顧一切的姿態像要拚命似地。
「站住!你這不知廉恥的姨子要是把事情給鬧開,看我怎麼整治你,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那股陰森又狠毒的嗓子覷定了四下無人,肆無忌撣地宣告自己獨裁的身份。
披頭散髮的女人定住身形,就像聽見魔咒一般,上好的絲綢掩不住她怯弱發顫的可憐,隨著後面益發接近的腳步聲,無鹽瞧見她百摺緞裙下也簌簌如風中落葉抖動的腿。
「叮!」什麼東西扔到兩人的眼前。
香風習習,隨著蓮步輕移到來的是地上斷成數節的翡翠簪子,和一位高貴的婦人。
「我的花簪。」瘋婦狀的女人一看見地上的碎片就發狂了,顧不得地上還殘留著隔夜的水露就撲去。
貴夫人來意不善地盯了面罩紗布的無鹽,衡量輕重後,又把重心轉回嗚咽的對手身上。
「為什麼要毀了寶少爺給的簪子,這是我的寶貝啊!」抓著不成形的玉片,她哭得令人鼻酸。
毫不忌諱無鹽在場,貴夫人一口氣打鼻孔出來。
「親王府的女人都是有價的,你呢,就值那塊破東西。」
「不是不是,這是我跟他的定情物。」瘋女高舉的手腕露出斑駁的瘀痕,看得出曾受虐,吃過不少苦頭。
「還嘴硬!小雀子,把這賤人給攆出親王府。」貴夫人的精明幹練無情全部埋在她細瞇的鳳眼中。
小雀子是個男侍,一張臉算得上稱頭,雖說戴著家丁的帽子用以識別身份,可身上的衣料卻跟真正的下人不一樣。
無鹽看見他攙起瘋女的同時還下流地在她的酥胸揩了一把。
瘋女哭得聲嘶力竭,神志不清地被帶下去了。
臨走,小雀子還對無鹽玲瓏的身段吞了吞口水,他閃爍的眼光和猥瑣的舉動惹惱了冷眼旁觀的申屠無鹽。
有機會,她會給他苦頭吃的!
「唉,真是親王府的悲哀,要不是她不守婦道,紅杏出牆,我也不想驅逐她出門,我這份苦心有誰清楚呢?」貴夫人翻臉跟翻書一樣,人前人後,兩種截然不同的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