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皂恍惚了一下。他的嗓音好熟,即使他語調平板,她仍然聽出一絲絲不一樣的東西來。
「你就是月光牧場的新主人?」她答非所問。
他眼底的暗影更深了,像乍暖還寒的冰湖。「它本來就是我的。」
「你沒搞錯?」
他索性交握起雙臂,當她狗兒亂吠。
「我問你話呀!」她煩躁了起來。
「對於屬於自己的東西,我絕不可能認錯。」似乎為了閃躲什麼,他把音調降低好幾階,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大廳中,像空谷回音。
夏小皂喪氣的垮下細肩,臉上全是濃濃的失望。「怎麼可能?他愛死了這片牧場,他說要在這裡住到變成老頭,他說的話全是騙人、騙人的!」
她閃耀光輝的眸子失去了光彩,失去她的小鬍子哥哥就等於抽走她生命的動力來源,世上有什麼比美夢破碎更教人縣徨的?
她的失望看在男子眼底,形成一波難以言喻的情緒波潮,朝他當頭打下,使他原來冷冽的眸盈起了幾許的暖意。
夏小皂不再理他,逕自離開牧場,她失魂落魄的連最愛的滑板都忘了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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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女孩就是讓你飛回來的理由?」覷著夏小皂離去的背影,一個精瘦的黑影走進大廳。
「你來做什麼?」男人對他的出現表現出百分之百的不歡迎。
「少爺的命令。」他也不想來,但命令是絕不可違背的。
「他要你來監視我?」歐陽越說道。
「說得那麼難聽,少爺的意思是要我從旁協助,畢竟你的一切是全新開始,少爺怕你不習慣。」銀翼慢條斯理。
「回去『謝謝』他的好意,如果你能馬上從我眼前消失,我會更感激不盡的。」
他不再是組織的人,關係自該一刀兩斷。
「恐怕有困難,少爺給的時間是半年。」換言之,半年內他都必須待在月光牧場。
「你走開,誰來保護他?」安東尼是赤色組織的重要人物,萬一出了差錯他可擔當不起。
「少爺料的不差,其實你的心裡還是在乎他的。」表面上歐陽越對安東尼漠不關心,其實不然。
「那又如何?」歐陽越傲然道。
「那我更不能走開了,少爺是我重視的人,而他重視的人當然也在我的保護範圍內。」
「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他揚聲。「卡夏爾。」
卡夏爾出現。
「送這位先生出去,注意,他如果有任何脫軌的行為,我不反對你拿槍轟他。」
他不需要監視者,不管他是善意或別有企圖。
☆☆☆
歐陽越並不後悔在洗手多年後又接了那趟任務;縱使它毀了他的臉和多年辛苦經營的事業。
天崩地裂地顛覆後又要重新回到原點,談何容易!
屋外的牧地原來漾滿生機,現在只見零星除草的工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鏟地除草,牧場要恢復往日繁榮的景象勢必得再耗費加倍的心血。
歐陽越碩長魁梧的身形斜倚在陽台欄杆上,看似悠閒自適,腦中卻如風火輪般轉著復建的計劃。
「哎,拉我一把……」那精力充沛的聲音只一下就把他從冥想中拉回現實,他對她的聲音似乎有股先天的敏感度,哪怕是多遠,他都能感應到。
他因為這項不其然的認知,蹙了一下眉。
一隻小手攀在欄座上,一張微風中的小臉正仰視著歐陽越。
這不知道什麼叫死心的小傢伙又出現了。
「快點啊,你不會想眼睜睜看我掉下去吧!」對他出乎意外的冷漠,夏小皂發急了。
「我警告過你——」他仍無動於衷,看好戲地望著半掛在空中的她。
「喂,你到底有沒有同情心?」她的手心因為流汗,滑了下來。
「同情心?那一斤值多少錢?」他嗤之以鼻,一雙冰涼涼的眼冷得可以。
這傢伙毫無憐香惜玉之心,好歹她也是個女的,居然不賣賬到這種程度,真是無情透頂的大混賬!
「拉我上去,我有話非說不可。」求人有違她的生存原則,不過危及小命時自另當別論。
他靜視她幾秒,手一伸像拎小雞似的一把將她抓了上來,不客氣的一扔,當她是袋臭氣四溢的垃圾。
「說。」
「讓我先喘口氣。」這人的血肯定是冷的。
「說完快滾!」他撇過頭,輕蔑和不屑寫在他性格的臉上。
他的表情還真能傷人於無形,她要不是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強韌精神,早就忍不住甩頭走人了。
「剛才我忘了問你一件事。」她努力漠視他不友善的態度。
「我沒時間和獅子頭的小孩胡扯,請你認清楚,呃——」他的話中途一斷,因為夏小皂已經很自動的移到他面前。
她雙眼閃爍如明星,整個人像發光體。
「你是小鬍子哥哥對不對?全世界只有他會叫我獅子頭,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了什麼原因改頭換面,可是我就知道是你,你的聲音和別人不一樣,我一聽就認出來了,甚至你的身材和背影……」
「你神經發完沒?」八荒九垓的風暴逐漸在他的眼中凝聚。「卡夏爾!攆她走!」
叫聲方歇,曾和夏小皂打過照面的棺材臉就出現了。
看見夏小皂,他從無第二種表情的臉也不免掀起一絲波濤。
「老爺。」他恭恭敬敬地叫。
「我要你看著她完全走出牧場。」他的吼聲控制不住地往上飄。「還有,下次她再敢踏進牧場一步,用槍轟斷她的雙腿!」
「是,老爺!」
「慢著!」夏小皂想把逐漸失控的局面扭轉回來。
他幹嘛氣成那個樣子?她又沒說什麼,再來,他以為她夏小皂是好欺負的嗎?
先是沒好臉色,現在更過分了,當她是只落水狗。「你要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保證我的小鬍子哥哥會揍得你滿地找牙!」
原來籠罩的暴風瞬間消失了,歐陽越嚴厲駭人的臉不自覺放柔線條,取而代之的是緘默;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銳利又深沉的注視教夏小皂從頭冷到腳底,他安靜時的表情比暴怒更駭人。
她這輩子從沒這麼不自在過。
方纔,或許,她該,鼻子摸著,回家去。
他們算二度交手,這短短的時間他冷熱不定的情緒起伏過烈,這種男人像團詭異的謎,想瞭解他大概得花一輩子才行。
剛才堅持要再回來一趟的直覺肯定是因為心焦產生的錯覺。那麼難以預料的男人,絕不是她心目中那個如頑童般親切的小鬍子哥哥。
她的眼底不由湧起不屬於她年齡的哀傷。
「那個人——對你那麼重要?」他一徑用莫測的眼光瞅她。
「你不會明白的。」她搖頭,用力地。
她在多久前把一顆少女芳心全交給小鬍子哥哥?她不記得了,那時候的她大約八歲吧,第一眼,她就告訴自己要嫁給那像大樹的男人,儘管那時的他已經成熟得不會對她那樣年紀的小女孩感興趣。
她黏他黏得緊,儘管他不是很願意,倒也不曾表現出厭惡的樣子,而眼前這男人卻毫不留情的表現出對她的厭惡和不耐煩。
不管她是不是被呵護在掌心的嬌嬌女,但接二連三的冷嘲熱諷加鄙視,她實在是受夠了。
「那最好!遊戲結束,你可以走了。」他像暗夜的惡魔,眼角眉梢全是寒意。
「我自己有腳,不用你趕!」這點骨氣她還有。
「卡夏爾,送她出去。」
卡夏爾老而睿智的眼睛把所有一切都攝進眼底,可他默然不語。
打這野猴似的女孩一出現,他的主子便打破了許多不可能——他朝令夕改,反覆無常。
這其中是不是有些什麼——
「你不能讓我空手回去,你一定知道什麼對不對?至少你可以告訴我小鬍子哥哥搬到哪裡去了?」她把背抵在牆角,做出一副抵抗外侮的姿勢,誰敢在她還沒得到答案時動她,她就同他拚命。
她屈在牆角的姿勢像只烤熟的龍蝦,滑稽又可笑,但歐陽越笑不出來。
她的頑固和倔強沒有因為時間磨去一點稜角,凡事總愛力爭到底,不管有理無理。
她是討喜的,雖然有某些部分太孩子氣、太男人婆,可更多的善良心腸掩蓋了不足。
以前的他無法敞開胸懷接納她,現在的他更喪失了資格,她是一道流浪在空氣中自由自在的風,一個生活在合世界的人如何奢想擁有清風?太癡人做夢了。
「卡夏爾!」他冷言,失去再和她鬥法的氣力。
「是!」卡夏爾領命。
「你今天不給我答案休想趕我走。」
「是嗎?」他的怒火輕易又被挑起,倏地他像只狩獵的黑豹,眼一眨已將信誓旦旦的夏小皂逼進角落。
他的眼光炙熱狂烈而危險,他的氣息噴拂在她的耳畔,幽晦而艱澀地開口。
「發誓!說你從今以後不再踏入這裡一步。」
再笨的人也察覺得出他全身散發危機四伏的訊息,他轉寒了的瞳仁更像兩簇冬夜的烈焰,侵略性十足,夏小皂被他的彪悍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她幾經掙扎,不肯屈服於他的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