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草深長,我心無處藏……無處藏
第七章
困住了!
被困住了!
自投羅網地被困縛住了!
即使狩獵者不在意,他也無法、也不能掙脫!
夜,已深;人,難靜……
自窗外透入的月輝拉出長長的影子,一點一點地潛入沉寂闃闇的室內,伴著微微飄動的窗簾緩緩爬上深處的几子,沿著置於幾面修長的腿直線延伸,到了極限,子夜將盡……
他半身處於灰暗中。早該料到她不是個容易改變心意的女人,只是這回她執著的對象是他,不是自己;這情形雖然令人不悅,但他還不至於因此失去理智。
是她說的話令他失控的!
──不關你的事了,你走吧!
她竟然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他要是能控制自己不關切她,今天他也不會千里迢迢飛回台灣了。
既然她不可能退縮,而他注定無法袖手旁觀,只得認命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解決麻煩。
固執的女人!阮滄日腦海閃過一個念頭……
也許,也許,因為這樣執著不變的天性,她對他曾有過的迷戀不曾消失,只是深埋?
黎明曙光即將升起。
※ ※ ※
「呃……你們談,當我不在場。」
韓惟真奉母命送早餐到醫院,不意,映入眼的是氣氛僵持的兩人;別想她會自動迴避,嘻!韓惟真垂下好奇的眼,故作不在意狀,自顧自地放下手上的東西,整理桌面。
阮滄日蹙眉瞄她一眼,將注意力轉回韓惟淑身上:
「我會安排他進蘇黎世音樂學院,這個學期結束後,他就出國。」
自他出現,韓惟淑首次抬眼直視他,一臉驚訝:「可是他無法參加甄選,他的手怎麼──」
「不關基金會甄選,我會負責全部費用。」他看著她回答。
「為什麼?」她喃喃道。
他一聳肩說:「就如你所說,因為他不凡的音樂天分。」
「這沒有道理。」她不解地輕搖晃頭。「你根本不喜歡他,為什麼願意付出一大筆金錢資助他?」
「別管原因。難道你不希望他出國?」
「但是這樣做對你一點兒好處也沒有。」
他意味深長地望她一眼,自言自語似的:「也許有一天,我會得到報償。」
「報償?」她重複,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遲疑的,她說:「如果你想從易磬身上得到什麼──」
「我不想要他什麼,只要告訴我,你同不同意?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嗎?」
她被動地點一點頭,眉頭微蹙:「可是,易磬不一定會接受的。」
「其它的事,我自會處理,我不希望你介入這件事。」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滿意地點下頭,深深望她一眼:「我先走了。」
「事情愈來愈有趣了。」韓惟真說話的語氣中有掩不住的興奮之情。她唇角緩緩勾起,像只偷著魚的貓咪,恭敬呈上:「吃粥呀,大姊。」
「你說,他為什麼──」韓惟淑迎上妹妹古靈精怪的眼眸,立即打消原意:「不必回答,就當我沒問。」悶下頭,她端起熱粥囫圇喝起。
「嘿,嘿,大姊,你不問,我也打算要說的;不過……再想想還是忍住的好,以免破壞日後的戲劇性。」她決定先賣個關子。
韓惟淑埋首湯碗,儘管心裡好奇難忍,但經驗告訴她,還是別問的好,難保惟真又會蹦出什麼荒謬的話。
※ ※ ※
「我們必須談談。」
康易磬不顯意外地抬眼看他,繃著臉說:「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自阮滄日面前踱了開。
阮滄日喚住他:「你就是以這種方式回報她?讓她置身於危險中?」
少年停住,背脊僵直,半晌,才不情願逼出話:「她沒有危險了。」
「如果你以為遠離她就行了,我只能說──」阮滄日輕哼一聲:「你不夠瞭解她。」
康易磬猛然轉身,孤傲的眼不服氣地瞪視阮滄日。
阮滄日迎視他:「她要是那麼容易退縮,你也不會這麼喜歡她。」
少年繃緊的額骨掠過一道紅。「你想說什麼?」
「跟我來。」阮滄日不等他響應,率先離開;少年遲疑片刻,跟了上去。
進入康家附近的小公園,阮滄日望著遠方開口道:
「讓她脫離危險的唯一辦法就是照她希望的去做。她的決定是對的──」他倏地回身,目光直射少年:「離開台灣是你唯一的一條路。」
康易磬臉色一怒:「我不離開台灣!我自會避開……她。」
「你打算逃多久?你情願踏入黑道,也不願意接受我的幫助?」阮滄日不給他回答的機會,又道:「衝動無助於問題的解決,你應該有足夠的頭腦面對現實。」他讓少年思索片刻,又說:「我會安排你出國。」
「事情不像你想像的簡單。」少年語含輕視。養尊處優的他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我會解決它。」
他的篤定自信,更加刺激了少年──
「你根本不知道你要對付的是什麼樣的人!」康易磬低吼。
「難道你就知道?」阮滄日嚴厲的眼射向少年:「面對現實吧!你需要我的幫助,不要因為個人的骨氣,就將關心你的人置於危險中!不只是她,還包括你的母親,總有一天,她會因你而跟你的舅舅再起衝突的。」
康易磬瞳孔睜張,握緊拳頭,頑強掙扎道:「不關你的事!」
「你錯了!」阮滄日的黑眸由嚴厲轉為冰寒,語不容情:「只要跟她有關的事,我都管定了;而且你心裡知道,我所說的都是事實,你必須接受我的安排!」
他們都知道,他並沒有別的選擇,但這不代表他會乖乖聽話、輕易屈服──
「我不接受安排,所有的事都必須由我自己決定。」少年昂起頭,清晰說出腦中快速整理出的清單:「我離開,不見得我舅舅就會放手,你怎麼保證我媽跟她……老師的安全?」
「這件事我會處理。」
康易磬思索地看他,猜測:「你要用錢收買他?」
「他是個人渣,不值得一分一毫。」
「我要知道你的計劃──」他堅持。
「我會讓你知道。」阮滄日未作進一步說明。
※ ※ ※
金錢可以左右政治、支使官僚;尤其是有個強而有勢的背景。
透過阮家在政治界的影響力,立即有高階警官協助阮滄日擬定計劃──
康易磬提供了黑龍經常出入的場所、來往的對象;經過兩天埋伏,輕鬆就將黑龍逮捕,依掃黑項目直接送往綠島。
這件事令康易磬見識到權勢金錢的力量,對一個十五歲、自視高傲的少年是種打擊。
與阮滄日離開警局後,沉默許久的康易磬說出心中的決定:
「我不離開台灣。」
阮滄日聞言,挑眉睨視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舅舅的問題已經解決,我沒有離開台灣的需要。」康易磬不願再接受來自於他的幫助。
「你還是得走,黑龍的手下不會輕易放過你的,在他們眼中你是個叛徒。」堅持送走康易磬除了開始的私心,現在確實多了安全上的考量。
「我……」康易磬不願就此屈服,但他心裡知道阮滄日的分析是正確的。
「這個學期完就走,希望你能證明她的眼光是正確的,我可不想把錢投資在庸才身上。」
康易磬神情一繃,咬牙說:「你可以收回你的投資!」
「來不及了,我已經下注,而你已經收了賭資。」
少年眼神一瞪,自知自己已經欠下人情:「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償還你!」
※ ※ ※
韓惟淑尷尬地拉高棉被,遮住身上穿的睡衣;心裡暗怪母親怎麼不先通知自己一聲,就請他進房間來。
阮滄日不著痕跡地打量臥室擺飾,一眼就找到了韓惟真提過的照片,有些歷史的照片已經泛黃──
小學畢業照裡,女孩正含笑回睇;彎彎的眉、笑瞇的眼、輕抿起的唇迴盪暖暖笑意,令人忍不住回以微笑。
中學畢業照,她更形清秀,長了的發編成兩條麻花辮,整齊垂在胸前,露出光潔白淨的額;笑容不見了,白皙沉靜的臉龐襯出眉宇間淡淡輕愁,無法忽略。
他怔忡凝望含愁的眼眸,記憶如雲霧翻騰席捲而來──
……
氣氛僵持著。
按照座號秩序,一排一排排上去,他的位置竟正好在她正後方,當他發覺時就這麼停在台階上不再前進。
「怎麼不走了?」後面的同學納悶一看,任誰也看得出是怎麼回事。「哈,你運氣真好。」揶揄地拐他一肘,越了過去。
後面的男同學一個接一個,不約而同地都投以戲謔的目光。攝影師催促著:「快點排好,要照了哦!」
他左右為難,拿不定主意;只是照相沒關係,他斟酌……全班都在看,尤其是男同學,他們明知他的猶豫還故意空下那位置,她──分不清情緒的眼快速看她一眼,她清澈無垢的眸光與他接個正著,靦腆的笑淡淡浮漾盪開;他的心跳漏了幾拍,撲通撲通狂擊,胸口抽搐緊窒,駭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