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湯晨星一貫挑釁的說話方式,並沒有激起他的怒意,杜聰文對這個發現頗感訝異:他再三咀嚼她說的話,真的,他一點也不覺得生氣?
好半晌,他才說:「好吧!」
湯晨星也不習慣他這麼好說話,怪異地端詳他一會兒,才回過神,指指椅子:「你先坐下。」
杜聰文安靜地坐下,湯晨星屈膝在他的兩腿之間打開藥箱,自然地拿起他的手。放在他結實的大腿上,一一地檢視他修長的手指。
她的手好小,杜聰文意外地看著,握住他的手掌,小了一倍的白晢玉手,冰涼的肌膚輕柔滑過他的手指上留下舒適的觸感。女人的觸摸都是這樣的嗎?還是只有她與眾不同?他心裡冒出問號。
湯晨星敏感地感覺到,從上方射下一道灼灼的目光,她的手忽然變得笨拙;她快速地自下垂的濃密睫毛縫中看他一眼。不悅地發現,真是他的視線干擾了她的工作。
「閉上眼睛,你這樣,我沒辦法做事。」湯晨星僵硬地低喃。
杜聰文愣了一下,才聽懂她的意思,好像偷窺被逮著似的,他倏地閉上眼;只是當人看不見的時候,感覺神經會變得較敏感,只要湯晨星的手指每一次輕觸,都在杜聰文心中激起漣漪,他的臉頰漸漸泛紅。
沒了他擾人的視線,湯晨星得以心無旁鶩、快速地在他的手指上抹藥、包紮。
「好了。」湯晨星宣佈。
杜聰文緩緩睜開眼,看看自己的手指——右手挫傷較嚴重,全教湯晨星給包上了繃帶;左手只有輕微的瘀血、擦傷。而她也幫他上了紅藥水。
「右手比較嚴重,大概你得休息幾天不能彈琴。」
經湯晨星這一提起,他才想到事情的嚴重性。五天以後,他在日本有三場演奏會,看情形得取消了,他在心裡提醒自己,得記得聯絡經紀人好讓他處理這件事。
「今天的事,謝謝你。」湯晨星再一次不自在地道謝。
「嗯。」杜聰文也不習慣接受別人的感激。
※ ※ ※
湯晨星愛困地打了一個哈欠,又因為牽動臉頰肌肉引起的疼痛,倏地合上嘴。
從半夜被莊百依的電話吵醒以後,到現在已經……她低頭看看表,已經十二個小時了,她還沒有機會偷懶、小憩一下,心裡忍不住羨慕杜聰文和劉小倩,他們兩個還在床上舒服地睡覺呢!
真是一個忙碌的上午!她不敢再打哈欠,改伸伸腰,提振精神。
晏起的杜太太,聽李管家報告杜聰文回來了以後,就陷入歇斯底里的興奮。知道杜聰文在房間裡休息,她也不敢去打擾他,就逼著大家把房子裡裡外外打掃乾淨,還叫廚房燒了一桌子的菜,她也臨時被叫去當幫手。誰料到,杜聰文根本沒起來吃中飯,現在還關在房裡,白白浪費了那些菜。
終於,等得不耐煩的杜玉嫻。拉著杜太太上街去了。
等她把杜玉嫻又弄得一團糟的房間整理好,她一定要去找個涼爽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覺。
「晨星。你知道我哥回來了嗎?」杜懷德叫著穿過走廊的湯晨星。
湯晨星正要將換下來的床單送到一樓的洗衣間去,她頭也不回地說:「知道了。」
杜懷德追過來,走在她旁邊說:「今天一早都沒看到……晨星!你的臉怎麼了?」他好奇地擋在她前面,抬手碰碰她的右臉頰。
湯晨星沒好氣地拍掉他的手:「不小心撞到的。」
撞到的?哈,他是白癡才會相信這種說辭。
「算了吧!你走路像隻貓一樣,就算從二樓跳下來也能安然無恙,走在平地上怎麼可能撞上東西。」他忽然神秘兮兮地湊過頭:「該不會是和人家打架吧?是不是玉嫻打的?」
湯晨星發誓杜懷德是她見過最窮極無聊的人,一天到晚就巴不得她跟他的手足互相殘殺。好讓他自己從中取樂。
「你沒有別的事好做嗎?」湯晨星橫他一眼。
「別這樣嘛!晨星,你就老實告訴我——」
「你再吵,我就讓你的臉頰跟我一樣。」湯晨星停下腳步語氣堅定地說。
哇!小貓發威了。杜懷德縮縮脖子,不敢再追上去。
※ ※ ※
傍晚,湯晨星跟劉小倩商量關於她的事情,最後兩人決定出劉小倩接替湯晨星在杜家的工作,因為杜家給的薪水較高,一個半月的薪水就夠劉小倩的註冊費了;同時劉小倩也可以藉此避開那些人。
湯晨星則回台北,她再找別的工作的機會比劉小倩大得多。她以前利用課餘時間在安親班打工快一年了,也許安親班的老闆可以安排她上課;私底下驅使她回台北的主因是——她委託徵信社調查的事,徵信社一直還未跟她聯絡,她有些擔心徵信社的費用會超出她的預算,她最好還是回台北處理這件事。
趁著杜家的人用完晚飯的時間,湯晨星帶著劉小倩去見杜太太,請她答應讓劉小倩留在杜家工作。
杜太太還沒表示意見,杜玉嫻就嚷著說:「我不要!晨星現在負責照料我的房間,怎麼可以讓來路不明的人接替她的工作,誰曉得她會不會偷東西。」
「小倩跟我都是從小在育幼院長大。我們確實是來路不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湯晨星淡淡地說。「可是,你放心,我們的手腳都很乾淨。」
杜太太不大高興地說:「晨星,你做事做了一半,就擅自找人來代替你,真是太隨便了。」她覺得現在的傭人真沒規矩。
「對不起,杜太太。因為我有事得回台北一趟。」湯晨星說。「小倩她很乖,不會給你……還有小姐惹麻煩的。」
杜太太挑剔地打量劉小倩——長得瘦瘦長長的、臉蛋圓淨,倒是不討人厭。她以勉強的語氣說:「好吧!將就讓她留在這兒,你明天就回台北去!」
杜玉嫻一聽,怎麼可以?難得大哥回來,她還想在大哥面前整整湯晨星,好替大哥出氣,媽怎麼可以輕易放她回台北?她一跺腳,想跟母親抗議——
「你不必回台北。」有人先開口了。
「大哥!」杜玉嫻開心地叫著。
「聰文,你醒了?我叫廚房再把菜熱一熱——」杜太太趕快站起來。
「媽,不必。我還不餓。」杜聰文伸手撥回落下的頭髮。
杜玉嫻尖叫:「大哥,你的手怎麼了?」
「哎呀!怎麼弄成這樣?要不要緊?媽打電話叫林醫師來看看。」杜太太慌張地舉起他的手。
「一點小傷不礙事。」杜聰文抽回手,覺得她們的小題大作很煩人。
「哥,你是因為手受傷才回來的嗎?你的世界巡迴演奏會怎麼辦?」杜玉嫻兩眼崇拜地看著他。
「日本的演奏會有事取消了。我會在台灣停留三個禮拜再到澳洲去。」
「大好了!澳洲……媽,我們可以到澳洲去聽大哥的鋼琴演奏,還可以順便去看Sandy阿姨,還有到……」杜玉嫻興高采烈地計畫著;湯晨星跟劉小倩的事早被她拋在腦後。
湯晨星納悶杜聰文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想想還是跟劉小倩趁亂溜走的好。
「你別走。」杜聰文剛直的聲音。響亮地穿過客廳射向她。
一秒前還像個市場一樣吵鬧的客廳,立時安靜無聲。所有人都看著杜聰文——
他對著他母親說:「我在這裡的三個禮拜,家裡最好多請一個人。」
他的語氣雖是建議,但瞭解他個性的人,都知道他已經決定這樣做了,
「哦?好,家裡多請一個人。」杜太太嘴裡應著,腦袋卻有點轉不過來。「可是,臨時到哪裡找人?」
「她就可以了。」杜聰文面無表情地指指湯晨星和劉小倩站的方向。
「那你們兩個都留下來。」杜太太也不清楚他說的「她」是誰,反正兩個都留下就沒錯了。
「不行,我有事……」
「你可以等休假日再回台北!」杜聰文撂下話回頭就走。
湯晨星瞠目地瞪著他的背影,心裡好不容易對他產生的一丁點好感,都因為他霸道的態度消失殆盡。「杜太太,我真的……」
「晨星,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責任。」杜太太擺出主人的架勢。「這兩個月,你本來就該待在我們家,我可不管你有什麼事;至於你的朋友,既然人都來了,就順便留下來好了。」
事情到這地步,她還能說什麼?都是他害的——湯晨星不自覺地直盯著杜聰文離去的方向。
杜玉嫻以女性的超敏銳直覺認定,她大哥非要湯晨星留在他們家,背後定大有文章;她費解地端睨著湯晨星,視線突然在她臉上定住……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想法——湯晨星臉上的瘀傷?大哥手上的繃帶?他們該不會今天一大早就見過面,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杜玉嫻快速地在心裡描繪他們打鬥的情形——一定是湯晨星出言不遜惹火了大哥;大哥氣不過甩她一耳光,湯晨星就像個潑婦一樣跳上前去攻擊大哥。當然,大哥身材氣力都優於湯晨星,所以她心生狡計,一把抓住大哥的手,露出尖銳的利牙,狠狠地咬傷了大哥——一定是這樣,可憐的「好男」大哥被「惡女」湯晨星給欺負了,她一定要替大哥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