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戀愛了嗎?
不說「又」戀愛了其實是有道理的,以書中的診斷看來,她跟張瑞昌根本連戀愛的邊都沾不上。
好吧!就算這回才是她的初戀,還有傅希敏的異姓哥哥關強;計程車司機就甭提了,而她對丁漠和關強甚至還不及對阿胖來得喜歡呢!
她這麼說其實有點在欺騙自己,畢竟那麼多跟書中相符的徵狀全是因為一個人才產生的,那個人就是丁漠。
這表示她愛上丁漠了嗎?
唉!她實在無法確定,想了一整夜仍在懷疑。
丁漠這個人——怎麼說呢?他有一個浪蕩的過去,出獄後雖完全改邪歸正,卻由於自身的羞愧及不見容於世人而變得自卑和自慚形穢。
對於這點,龍雁經常是想起就替他心疼,可是書上沒說過心疼幾次以後會變成愛啊!何況受到張瑞昌的背叛,她自覺已經是對愛失望透頂了,有可能情感這麼豐富,一眨眼又愛上別人?
呀!似乎不該說「又」。不是說過二者情況不同嗎?
龍雁側過身,看著對面那張床上背對著她而眠的丁漠,忽然有抓他起來問個清楚的衝動。
喂!昨晚我們不是抱在一起嗎?你覺得有沒有觸電的感覺?
要這麼問嗎?聽起來實在三八了點。
早離開這個鬼地方也許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幹嘛執意留下來?說是要讓傅希敏那個丫頭對丁漠死心;可是萬一她自己也陷進去,豈不是面子掃地、臉上無光?
想著想她連躺都躺不住,倏地坐了起來,趴在地上的阿胖抬起頭來看著她。她對它笑笑。
「噓!別吵醒你的主人,我們到外頭走一走好不好?」說完她躡手躡腳下床,找了件外衣披上,大狗自己也做了些獨特的伸展運動,搖搖尾巴跟著她往外走。
在這裡實在很難想像現在是酷熱的七月。一出屋外,只覺得涼風徐徐,甚至還有點冷。
龍雁四處走動,偶爾撿起小樹枝跟阿胖玩你丟我撿的遊戲,一人一狗追追跑跑,竟也出了一身汗。
狗兒把樹枝又叼回來,龍雁喘著氣笑。
「你都不累啊?我快昏倒了呢!」
阿胖期盼地看著她,尾巴搖得飛快。
龍雁無奈道:
「玩最後一次了喔!這回丟遠一點讓你找不著。」她把樹枝使勁一扔,居然扔進木屋旁一間半開著門的方形建築。
阿胖興致勃勃地往那裡沖,龍雁也緊跟著跑過去;她早就注意到那個地方,猜想是堆放柴火的地方,所以沒有多問。如果裡頭真堆滿柴火,讓阿胖進去可就不妙了;它看見那麼多樹枝,一定興奮不已;如此一來,你丟我撿的遊戲不就玩得沒完沒了?
等她跑到門口,阿胖已經咬著樹枝站在那裡搖尾巴等她;而她既然到了門外,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不由得往裡頭看看。這一看可嚇住她了。裡頭哪裡是堆什麼柴火,空空曠曠似乎只擺著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座座的雕刻品。
龍雁忍不住推門而入,並拿起桌上的火柴,點燃了煤油燈,小屋裡立刻充滿溫和的明黃色。
四面牆中有三面倚著製作粗糙的木櫥,木櫥有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格子,有的格子空著,大多數則擺著各種木雕品。
龍雁見過丁漠拿著木頭在刻,因此猜測這裡的東西是他的作品;看了這些肯定可以稱之為藝術的東西,她又發現了丁漠叫她訝異的另一面。
三個木櫥中有一個放滿了大大小小的阿胖,從小狗到現在的模樣,大小都有;有睡著的、吐著舌頭的、翻肚的、抬起前腳的,各種表情,憨厚自然,栩栩如生。雖只是原木色澤,卻雕出了深淺明暗,看得出雕刻者對這隻狗的濃烈感情。
第二個櫥櫃則放置著一幅幅的風景木雕,一塊塊的長方形木頭上刻著山水花鳥;構圖並不複雜,意境卻深遠清幽,耐人尋味。其中有一幅非常眼熟,龍雁一看就知道雕的是小木屋及附近的景致,表現得很真實。
第三個櫥櫃倒是空著的格子多,只擺著一尊觀音像跟一座彌勒佛。
「你這麼早就醒了?」
後頭傳來低沉的聲音,龍雁像做賊被當場抓住一樣,心虛地回頭,支吾說道: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擅自進入你的工作室,是因為我跟阿胖在玩——」
丁漠微笑了笑。
「別緊張,這裡的東西沒什麼見不得人的,誰都可以看。」
「全是你雕的?」龍雁問。
「嗯!」
「雕刻是你的職業?」
「不完全是。」丁漠淡然道:「我沒有所謂職業可言,以前在山下不過是打零工賺點生活費。住在這裡其實並不需要多大的開銷,我跟狗有飯吃就夠了。至於雕刻,我還在讀國小的時候,就喜歡拿木頭刻的,算是一種興趣吧!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會靠它吃飯。」
「現在你還替人打零工?」
他搖頭。
「透過關強他父親的關係,市區幾家小藝品店願意出售我雕的一些小玩偶和動物。既然寄賣這些東西賺的錢養活我跟阿胖綽綽有餘,我自然不用再去打零工看人臉色。」
他沒有明說。龍雁卻可以想見他求職時一定遭受過不少挫折,否則他又何必帶著條狗孤單地住在這偏遠的山區?一思及此,對他的同情不禁又多了幾分。
「你很喜歡雕阿胖嗎?我看你雕了一櫃子的阿胖。」龍雁怕他沉溺過去,於是岔開話題。
「它是我最常看見的東西,而且——我總覺得它有換不完的表情跟動作。」
龍雁笑道:
「我也覺得它實在是一隻超級好玩的狗狗——它是什麼狗?」
「普通土狗。我一出監獄大門,它就跟上我了。當時它渾身臭兮兮的,還有皮膚病;我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連我停下來吃碗豬腳麵線,它都坐在椅子旁等著;趕了三、四次,它又跑回來。沒辦法只好收留它了。」丁漠憶起那段往事不由得一笑。
「真好。」
「我倒看不出有什麼好。帶著只醜八怪狗要找個地方住可是難上加難。」
「你只是嘴巴這麼說,其實你是很喜歡有阿胖陪在你身邊的;否則你怎麼會雕了一個又一個阿胖!」
丁漠但笑不語。
龍雁接著問:
「有沒有想過把阿胖的雕像縮小了尺寸出售?」
丁漠蹙眉思索,說:
「阿胖?它只是一隻土狗,外表看起來傻傻憨憨的。你覺得人們會喜歡這種模樣的狗雕刻品?」
「誰說有血統的狗才討人喜歡!我覺得像阿胖這樣呆裡呆氣的最可愛,它的每個表情都像卡通片裡的主角——你說對不對?阿胖。」她對此刻正四腳張開趴在地上半睜著眼的狗兒說。
丁漠笑著說:
「你對它的評價真高。」
「試試嘛!我的眼光不會錯的。」她極力鼓吹。
「我會找時間試一次,得找幾種尺寸看看哪一個適合。」
龍雁滿意地點點頭,繼而又問:
「這個——這第三個櫃子是用來放置人物雕像的是不是?為什麼只擺了兩尊佛像?你還雕過其他什麼人物?」
這問題似乎讓丁漠感到為難,他沉默了半晌,聳聳肩說:
「我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人物我的確雕得很少。事實上,除了幾尊佛像之外,我沒雕過其他人物像;現在想想原因應該是我接觸過的人太少了。」
「傅希敏呢?還有關強,你跟他們都很熟不是嗎?」
他撇撇嘴角。
「他們是我這輩子不會忘記的好朋友沒錯,但這種情感並沒有強烈到讓我渴望為他們雕像;我總覺得應該是更深的一種感情才能驅使我創作,例如父親、母親、手足這種割捨不去的愛,只是——這些我都不曾體會過。也許有一天我會雕一個,是我在獄中的典獄長,他應該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了。」
丁漠似乎覺得自己說太多了,黝黑的臉孔微微泛紅。
「你自己在這兒看吧!我去準備早餐了。」
「我很想自告奮勇,但我的技術——」龍雁慚愧地說:「不過我可幫忙;有什麼需要助手的地方,你儘管說,我會盡力的。」
「不用了,只是簡單的早餐而已?你吃不吃得慣?」
「有什麼我就吃什麼。我對吃的最不挑了。準備吃的本來是女人該做的事,我在這裡打擾你這麼多,卻連煮個早餐都不會,這已經讓我覺得夠汗顏了;如果你還遷就我的喜好,我豈不是太過喧賓奪主?你答應我千萬一切照舊,別太費神了,否則我真是要羞愧得睡不著了。」龍雁並不習慣說這種交際的客氣話,所以說完還真有點反胃,感覺就像是暈車。
丁漠歎氣。
「你才是客氣得過份了!既然都留下來了,何不乾脆自在些?」
「你一直希望我離開,現在我勉強賴在這裡,當然要盡量避免增加你的麻煩。」龍雁雖故做自然,誰知話說出來就是帶著點委屈的味道。
「我希望你離開並不是——我說過那是為你好。」丁漠想辯解又不知從何辯起,心中有點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