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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陳美琳

  就在自己的笑聲中,安黎莎記起潘依玲要她到葛海瑞那裡取回父親的遺物的事,在絕望中她不由得期盼遺物裡頭能有一些幫得上她忙的東西。

  她變得現實了,安黎莎想,否則為何提起父親竟未有大多哀悼懷念?其實在外流浪的這些年,她已經學會淡忘父親對她貿然的殘酷處置,心裡也早就沒有恨意。安馬丁就是這樣一絲不苟的人,她知道,天使鎮上的人們也都很清楚。

  就上葛海瑞那兒走一趟吧!去拿回父親的東西,並且到他墳上送束花,只要心裡想著母親還在世的那段童年時光,父親其實也是很和藹可親的。

  第三章

  安黎莎選擇接近正午的時間出門,原因無他,只是希望大家忙著吃午餐而無暇注意到她。這分明是鴕鳥心態,但她認為自己還需要多點心理準備才能面對大眾的過度關切。

  不過,就算她躲過了所有的人,無可避免地她必須去見葛海瑞,好取回父親的遺物。她一直認為葛海瑞這個人心思難測,在她和父親租他屋子居住的幾年中,她總覺得葛海瑞經常以古怪的眼神看她。

  依玲說葛海瑞堅持替她父親辦妥後事,姑且不論他有何居心,光是看在他替她安葬了父親的份上,即便她有多不情願,但她欠葛海瑞的人情是事實,而且已經很難還清了。

  正午時分走在天使鎮的大馬路上,果然路上行人稀少,偶爾走過的寥寥幾人也似乎不曾多看她一眼。安黎莎快步走著,心裡想的只是如何解決她和葛海瑞之間的問題,以便日後再也不必多見他。

  她低著頭,沒想到竟撞進一個寬廣堅硬的胸膛裡。安黎莎驚呼一聲,幾乎跌倒在地,幸而一隻有力的手穩穩拉住了她,免除了她在大街上出糗的窘狀。

  安黎莎揉著撞疼的鼻子仰頭想道謝,張開眼一看,卻看到了桑肯恩那雙嘲弄的眸子。

  「安小姐,妳這麼急急忙忙的要上哪裡去啊?」他低沉且略帶懶散的聲音使得安黎莎心跳加速。

  「你——」

  「很抱歉撞上了妳,顯然我們在走路時都不夠專心。」桑肯恩雖然這麼說,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可不是這個意思,顯然桑肯恩口中的不專心指的根本就是她。

  可是這是事實,她的確邊走邊想著事情,又怕人們認出她,所以只顧低著頭直走而未注意前方,才會不小心撞上了他。

  「對不起,桑先生,是我不小心。」安黎莎不情願地低聲向桑肯恩道歉著。

  桑肯恩聳聳肩,又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我沒事,倒是妳差點就跌倒了。」

  「我就像撞上一堵牆。」她低喃著,不自覺又揉揉疼痛的鼻樑。

  「撞疼妳了嗎?」桑肯恩皺眉,前傾審視她的鼻尖。

  安黎莎就在他伸手要觸摸她的鼻子時再次慌忙閃開,而這個舉動又引起桑肯恩的怒意。

  「怎麼了?安小姐。」他嘴角露出譏誚的微笑,眼中卻私毫不見笑意。「我是惡棍還是魔鬼,讓妳每回見了我都白著一張臉,好像我要吃了妳似的?」

  安黎莎驚魂未定,又為了自己的小題大作感到臉紅。她就像只受驚的白免見了獅子一般,內心深層的恐懼表露無疑。也難怪桑肯恩會這麼驚愕疑惑,他對發生在她身上的事一無所知,自然會認為她是個動不動就愛尖叫的神經質女人。

  她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急速跳動的心跳平穩下來。桑肯恩仍站在她的面前,她想轉身就跑,又怕他追上來引人注意;因為,她知道以他的個性是極有可能這麼做的。

  打消了和桑肯恩賽跑的念頭,安黎莎勉強自己抬頭看他。他仍緊盯著她看,看得她幾乎又要低下頭去。

  不行,她真的得勇敢點,在這麼個大白天裡,桑肯恩不會傷害她的。

  「對——對不起。」於是她開口說。

  「道歉?為什麼?」桑肯恩依然是嘴角微扯,兩眼如冰。「如果我真這麼惹妳討厭,三番兩次嚇著了妳,也許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不——不是這樣——」安黎莎慌忙解釋:「很抱歉我的不當態度冒犯了你,我的反應很可笑,但——那是因為你試圖碰觸我——我並不習慣——」她終於還是低下頭,畢竟要講清楚實在太難了,何況她並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桑肯恩仰頭大笑,他終於知道了原因。

  「妳幾乎嚇昏了是因為我試圖碰觸妳的鼻子?」一陣長笑之後,他盯著她的眼神竟帶著一份飢渴,只是他不自覺,而她又單純得看不出來。

  桑肯恩突然用邪惡的、低沈沙啞的聲音說:「相信我,安小姐,這樣的碰觸一點都不值得驚慌,如果妳願意,我很願意為妳示範一個真的碰觸。」他傾身靠近她的耳朵,並加強曖昧的語調說:「一個絕對會讓妳臉紅心跳、驚愕不已的碰觸。」

  安黎莎拉著裙襬拚命地往前跑,身後依稀還傳來桑肯恩大笑的聲音。這個男人的措詞真是驚世駭俗,理解力再差的人都聽得出他話裡的含意。

  她像沒命似地往前跑,直到肺部熾熱得幾乎要爆裂開來才停了下來,她喘著氣並感覺一陣暈眩。這麼邪惡的言語對她而言太陌生了,她除了逃走別無選擇,畢竟在她單純的生命中只認識過極少的男性,而他們沒有一個像桑肯恩這樣——輕狂。

  氣息漸漸平穩,臉上因短暫快跑而產生的紅暈卻尚未消失,情緒也還起伏得厲害。他還是能影響她,這股力量甚至比從前更強,安黎莎不敢相信五年的時間居然沒有讓她變得更堅強、更聰明,她依然還是那麼傻,傻得不會保護自己。

  安黎莎感覺非常無助,她懷疑自己決心回到天使鎮是否錯了。她做不到的,她怎麼樣也不可能和桑肯恩抗衡,尤其是經過這麼多年,他在鎮上已經變得舉足輕重,再也不是昔日的混混、流氓了。

  除了她,時間似乎讓每個人都有所成長。

  安黎莎苦澀地想著許多事,忽然她記起自己出來的目的。她是出來找葛海瑞的,卻讓桑肯恩這麼一耽擱,正午都已經過了。她收回紛亂的心思,加快腳步往她和父親從前住的地方走去。

  在母親去世的那一年,安黎莎便跟著父親搬到葛海瑞那兒去住。他們父女倆就住在閣樓上,這閣樓有兩個小房間,一切的陳設都非常簡陋,和樓下富麗的裝潢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鎮上人人都說葛海瑞對待自己十分寬厚,卻把所有的苛刻都拿來對付別人,這似乎一點也不假。

  十歲的安黎莎不明白父親為何要捨棄原本有客廳、有廚房的小屋而選擇葛海瑞的閣樓,經過十多年,在父親過世後,原因忽然變得明顯起來。

  因為小屋裡有太多母親的回憶!而誰都知道安馬丁和妻子是天使鎮上非常相愛的一對夫妻;他們相敬如賓,經常在眼神相接時就會交換一個甜蜜的微笑,幾乎讓見過的人都羨慕不已。所以,妻子一死,安馬丁便帶著女兒搬了家,一來是因為他們父女不再需要租一整間屋子來浪費金錢,二來應該是想搬離那處處是妻子身影的傷心地吧!

  儘管父親待她並不寬厚,但他對母親的情意卻無法抹滅,安黎莎情願自己只記住父親看母親時的款款深情。

  葛海瑞的住處已在眼前,她心裡難以抑制地興起一股厭惡。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再多看他一眼,因為他總讓她想起狡詐的狐狸。

  雖然見葛海瑞是一件這麼令人討厭的事,但為了父親的遺物,她終究還是得去。她有責任拿回父親的東西,然後開始新的生活。

  安黎莎皺著眉、強迫自己往目的地走去,腦袋瓜裡裝的全是葛海瑞見了她會是什麼表情?他又會提出多少令她她難以開口答的問題?唯有這一刻,桑肯恩才暫時被她逐出了腦海。

  葛海瑞見了安黎莎,一雙眼睛張得比銅鈴還大。

  「妳——天哪,黎莎,妳真的回到天使鎮了!什麼時候的事?我一直以為妳若真的回來一定會先來找我的。」他咧嘴而笑,那滿嘴的大金牙在閃閃發光;安黎莎發覺他比起五年前至少胖了七、八公斤,難怪笑起來全身的肥肉都在不安分地顫動、游移著。

  她勉強也擠出了一絲笑容,點點頭說:

  「我去過依玲那兒,她說我父親的葬禮多虧有你,我——我來道謝,順便取回我父親的遺物,至於你替我父親處理後事的所有花費——可能在短期間之內我無法還你,不過我一定會還。」

  「千萬別這麼客氣,我只不過是做我該做的事。」葛海瑞揮揮手,臉上依然帶著笑容,這笑容沒有親切,反而讓人看了覺得有點虛偽。

  「替父母善終本來就是為人子女該做的。」安黎莎說。

  「當時妳不在鎮上嘛!你們父女跟我同住也有好些年了,不就像一家人一樣嗎?妳不需要跟我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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