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主?」冷飄水蹙眉。「你是情劍山莊的人?」
柳綠楊頻頻點頭,掀開被子下了床。
「請公子原諒,莊主曾囑咐過任何人不得騷擾公子安寧,我不應該靠近『雪齋』——」
「你為何到這裡來?」冷飄水打斷她的話。
「我來找東西的,公子。」
「找東西?」
柳綠楊勉強站直了身子,感覺頸後傳來陣陣疼痛,人也有些暈眩。
「是三夫人的綢布。」她說著,露出歉意的笑。「對不起,我可以坐下嗎?」
冷飄水點頭。
綠楊滿懷謝意的坐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風寒她覺得自己非常不舒服。
「因為今晚很難得沒有什麼雲,我想在皎潔的月光下看看那塊布,所有就將它拿到窗邊,湊巧吹來了一陣風,布就飛走了。我看見它朝著『雪齋』這頭飛,所以就追了過來,然後——」綠楊皺眉揉了揉頭後。「然後我感覺頸後一陣麻,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她說著,抬頭看向冷飄水,目光倏地對上了他的眼,那冷冷的、專注的視線令她感覺雙頰發燙,逼得她不由得又低下了頭。
「事情就是這樣,公子,奴婢絕對不是有心打擾。」她只能這麼說。
冷飄水依舊盯著她看,半晌後才開口問。 「你——不要緊吧?」
「嗯。」綠楊點點頭,「我這就離開這兒。」她說著站了起來,行了禮後急急朝木門走去,推開門時還絆了一跤,幾乎跌到在地。
站在窗前的冷飄水看似紋風不動,卻不由自主握緊了雙拳,幾乎就要跨步向前。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覺有塊石子擊碎了他已經結冰的心湖,激起了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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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綠楊回到自己的木屋後整整躺了兩天,自然又惹來情劍山莊大小姐蕭纖雲一頓罵,幸而娟兒替她把飛走的絲布找了回來,否則交不了差,三夫人可不僅是罵罵她而已。
覺得身子好些了,她又一次在月光下審視三夫人交予她的絲布。嗯,是塊不壞的料子,等她將之裁製袍子,就可以將腦中構思好的圖案一針一線繡上去了。因為自卑於自己的出身不及二夫人,三夫人特別喜好附庸風雅,繡上蘭花的話應該很合適。不過老莊主過世後三夫人發福了不少,而且已近四十,色彩過度強烈只怕不妥,所以綠楊想採用簡單柔和的色彩,比較古老的辮子股針法來完成這件作品。
好,就這麼決定了。如果她勤快些,三夫人很快就能披著這件袍子,坐在涼亭裡悠閒地賞雪。
柳綠楊想著想著就露出了微笑,但隨即就捂著嘴開始咳嗽。她劇烈地咳了好一會兒,不僅雙眼透著淚光,胸口也因為冷空氣的灌入而疼痛不已,一張小臉蒼白似雪,無半絲血色。
她倚著窗喘息,好不容易能夠正常呼吸了,猛一抬頭,卻看見眼前有個人影。那人身著白衣,幾乎和屋外的積雪融成一體,難以分辨;況且又是這麼無聲無息地忽然出現在眼前,距離她更是僅有一步的距離,整個狀況可以說只有詭譎恐怖四個字可以形容。
用不著說,柳綠楊自然也被嚇壞了,她發出驚恐的喘息聲,原本瞪大了爹地雙眼緩緩閉上,單薄的身子隨即也跟著往後倒去。
冷飄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躍進屋內並伸手接住了她,看著她緊閉的雙眼和蒼白的小臉,他聳起了眉。
她是怎麼回事?咳著咳著就昏過去了,身子很差似的。
冷飄水對自己嚇壞了人毫無所知。他遲疑了會,抱起柳綠楊並將她往床榻上一放,就這麼盯著她看了半晌,然後替她蓋上了被子。
接著冷飄水開始審視她所在的木屋。比起他住的地方,這裡要小多了,不僅屋內傢俱少得可憐,陳設也極為簡陋,就算是關上了門和窗子,冷風也不斷透過牆壁爹地縫隙吹進來。
她怎麼能住在這樣的地方?
為此冷飄水又蹙眉,但隨即開始思索自己到此處來的原因。
是的,他為何到這裡來?
受邀至情劍山莊已有數日,除了莊主蕭倚樓,他也見過幾位替他送三餐的丫環,對那些臉孔可以說是過目就忘,不留半點印象。唯獨那天誤傷了這個人,將她帶回屋裡,看著她在他床上沉睡,她有如白玉雕鑿般的面容就像刻在他腦中似的,經常浮現眼前,想忘都忘不了。
之後他只要一踏出屋子就會不由自主朝這兒來,而且總是在到了門前才開始思考自己為何而來,只不過再怎麼想也想不到令他滿意的答案。
因為經常靜靜站在窗外,她病了的事冷飄水自然也一清二楚。他看見兩個女人進進出出的,除此之外似乎就沒有其他人關心她了。
其實這也很尋常,畢竟她只是情劍山莊眾多丫環之中的一個。
冷飄水這麼想著,躺在床上的柳綠楊卻突然坐了起來,她雙手緊抓著被子,神色非常驚惶,在她轉頭看見冷飄水時更是捂著嘴驚喘,卻發不出絲毫聲音。
「我是人,不是鬼。」見她一副又要昏過去的模樣,冷飄水開口。
柳綠楊聞言,凝視著他,半晌後才閉上了眼睛鬆了口氣。
「是你嗎?公子,我還以為——」她說著,露出不解的神情。「剛才我在窗外看見的是公子你你嗎?這麼晚了,公子為何到這裡來呢?」
「經過罷了。」冷飄水背過身去。「我湊巧看見你昏倒,所以——」
「我會昏倒倒是因為公子你忽然出現,嚇壞了我。」柳綠楊說著,意識到自己不該再這麼半躺在床榻上,忙掀開被子下了床。「公子如果沒事的話還是請回吧,這下人住的地方不時公子該來的,更何況夜已深了——」
「我知道了。」冷飄水打斷她的話,轉頭看了她一眼後靜靜走出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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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飄水一夜無眠。意外的是,蕭倚樓竟在朝陽初升時出現了。
「起這麼早?」他見冷飄水倚門而立時微笑問。
「我睡多了。」冷飄水也極簡短地回答。「倒是你,一大早的有事嗎?」
「我送藥來給你。」蕭倚樓說著,將一整瓶的續命銀丸遞給他。
「江南那邊出了點事情,我得親自走一趟。這藥雖然不能解毒,卻能暫時保你生命無虞;藥丸再加上你深厚的功力,撐兩個月應該沒有問題。」
冷飄水低頭看著手中的精緻瓷瓶。
「如果到頭來終究要死,還是別浪費這些靈丹妙藥比較好吧?」他說。
「冷兄此言差矣。人,只要活著,就不到絕望關頭。」蕭倚樓微笑。「小弟急於出門,不再多話。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冷兄有什麼需要都可吩咐下人去做,但是切記要天天服藥不可間斷。」
「多謝。」目送蕭倚樓離去,冷飄水看了看手中的瓶子,順手將之收入懷中。
同樣的藥他已服用多日,一日一顆,總是隨著早膳一道送來。也許是體內的毒尚未發作,他在服藥前後並未感覺任何不同。雖然對解藥的事不抱太大希望,但對於等待死亡也未感覺絲毫恐懼。
殺手生涯,生死不過一瞬間。他活著就代表另一個人的死亡,這樣的日子他過了二十幾年,早習以為常了。即使是中了唐飛的暗算,住進情劍山莊,他對人生所抱的態度依舊不變,無慾無求,只是一天天過罷了。
然而昨天,就在見過那丫環後,察覺自己似乎還有那麼點不對勁——生平第一次,他發現自己也有慾望。
他很想要擁有那個女人。不,他一定要擁有那個女人。
這樣的念頭突然就撞進腦中,幾乎令冷飄水不知所措。然而那也僅僅是一剎那的時間,接著他便開始冷靜地剖析這首次出現的感覺。
回想過去,他似乎從未真正渴望過什麼。見過的女人何其多,能令他多看一眼的卻是一個也沒有。那麼,這個丫環又有什麼特殊之處?為何和她僅僅有過數面之緣,他就獨獨對她念念不忘。
思索這個問題令冷飄水越來越無法冷靜,這種莫名的情緒起伏對他而言是另一個第一次,他竟覺得有些心慌。
雪又開始斷斷續續飄落,冬天的腳步正逐漸踩過。以情劍山莊的地勢看來,日後想必會一天比一天更冷,他能活著迎接下一個春天來臨嗎?那個身子瘦弱的小丫環又受不受得了這樣的酷寒?
這下可好,想起她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冷飄水蹙眉,轉身離開了窗邊,在床榻上躺了下來。雖然徹夜未眠,卻沒有半點睡意。他對著屋頂發呆,半晌後閉了眼睛,然後眼前就出現了她的身影。
他討厭這樣,真的討厭這種無法形容的感覺。但他還會再去見她,雖然有點荒謬,但冷飄水知道自己一定會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