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要她倒杯水的,她卻一直背對著他,尚有些無力感的冷飄水只得輕歎一聲掀開被子下床。他一拿起杯子,就看見柳綠楊頰邊的淚珠,那晶瑩的液體就像支箭射穿了他的心。他的手跟著一顫,手中的杯子竟掉落了,從桌上滾落地上,碎成了數片。
為什麼又哭了,他真的希望再也不要在她的臉上看見淚水。
「你——」冷飄水歎息。「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嗎?」
柳綠楊很快抹了抹臉。
「只是眼睛有點不舒服,跟你沒有關係。」
她越是這麼說,冷飄水越是肯定他就是她落淚的原因。他苦澀地揚了揚嘴角,不明白自己何以會如此笨拙,儘管再怎麼小心翼翼,卻仍會在無意中傷了她。
「告訴我,我什麼地方做錯了?」他說。柳綠楊搖頭。
「是昨晚嗎?昨晚我太粗暴——」
「不許你提昨晚的事。」柳綠楊捂著臉低嚷。此時憶起昨晚只會讓她更覺不堪。「嗯沒有錯,是我不好,我太傻了,才會讓你對我——我覺得好羞恥。」
「別這麼說,」冷飄水閉了閉眼。「拜託,別這麼說。」
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種種,自己是如何的攀著他,在他帶來的狂喜中輕吟低泣,柳綠楊掩面而泣。
「我不要臉,是低賤的——」
冷飄水摀住她的嘴。
「不要。」他沙啞說道,眼裡有深沉的痛苦。「是我強迫你的,你可以這麼想,只用這麼想就好。」
「我只想死。」他哽咽著道。
冷飄水覺得心被掏空了,只留下一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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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整天柳綠楊沒有再說半句話,默默地吃東西,默默地發愣,默默地繡著衣裳;而且很奇怪的,只要是開始刺繡便回落淚,無法想像她前些日子還為了能刺繡而那麼欣喜。
看著這樣的她,冷飄水再次體會到何謂心如刀割。他無數次想開口,如果能夠,他甚至願意求她,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在最需要聲音的時候他往往只能沉默.
即使緩慢,時間還是在無聲中流逝,等冷飄水發覺時,屋內已是一片昏暗.
看著猶在縫繡的她,冷飄水點起兩盞燈,照例將其中一盞放在她身旁,然後他開始燉著肉湯,並將中午剩下來的饅頭偎近火旁烤熱.
結果她還是吃得很少,只喝了點熱湯後便又拿起針線繼續刺繡,偶爾舉起衣袖擦拭淚水.而冷飄水什麼也吃不下,他不明白她為何忽然變成這個樣子,不吃不說的,教他心疼.
究竟是為什麼?昨夜的一切難道只是場夢.
冷飄水搜尋著昨日的記憶,試圖從其中找出她情緒急速轉變的原因,然而他很快便發現這不是個好法子,回憶和她的纏綿影像無異是在折磨自己,
為何他在這方面偏偏如此笨拙?冷飄水不只一次這麼想著.
隨著夜晚的逼近,寒意也逐漸加深.為了避免今晚的事件在明早重演,讓她再受到驚嚇,冷飄水覺得有必要將自己的情況對她稍作說明.
「你該休息了。」於是他這麼說。
他在數度斟酌衡量後才說出的一句話,沒想到卻帶來意料之外的負面效果,柳綠楊倏地抬頭看他,眼底閃著怒意和決心。
「我會睡在地板上。」明白她誤解了他的意思,冷飄水面無表情的說道。
綠楊聞後又低下頭繡她的東西,令冷飄水揚起了眉。
「別再繡了,我有事告訴你。」他說。
「就快好了。」她回答到。
輕輕的、短短的四個字,對冷飄水而言卻有如天籟一般。這麼長的一天,她總算肯開口說話了。他鬆了口氣,竟感覺瞬間的昏眩。
「有什麼事你說吧,我聽著。」柳綠楊拿針線的手雖然相當沉穩,事實上她心裡卻非常興奮,而這種心情和站在眼前的男人完全無關,是她手中的東西令她忘了傷心難過。
她可以說無法離開針線過活的人,這麼多年來她縫繡過無數的東西,衣裳、外袍、屏風等等,樣樣都頗受好評,甚至被稱為極品,以絕高的價格出售。
並非她對之前所繡的東西有什麼不滿,相反的,它們樣樣都是精品,都令她相當自傲。然而,從她開始繡這件袍子,到現在以接近完成階段,好像有什麼反覆在她心裡吶喊著,而且越來越強烈。
她即將完成此生最好最好的作品,柳綠楊一直有這樣的感覺。
當初完全是因為沒有足夠顏色的繡線,柳綠楊於是絞盡腦汁為她設計的圖樣配色,在花費了許多的時間和精神之後,她有了很大膽的決定。
她自己卷制繡線,以最多的白色為基礎,再分別摻上其它顏色的線,讓它們看起來幾乎是純白的,卻又帶著那麼一丁點色彩。
她計劃在衣領袖口和下擺等處繡上水紋——就是水流的波紋。很簡單的構想,所以更需要絕佳的繡工。
要以這樣的繡線在白色的布料上刺繡,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太荒謬吧,事實上也是如此。然而她是經過再三考慮才決定冒險的,因為將穿上這件袍子的人似乎不喜歡白色以外的任何色彩。
該說是巧合還是幸運呢?發亮的繡線在白色的袍子上顯現了一種帶點詭譎卻有極端特殊的美,雖然猛一看僅是件樣式簡單的白色外袍,但只要光線稍有變化,或是有風吹過,絲線中那一丁點色彩便會開始作用,在視線上掀起令人讚歎的魅惑效果。
看似冰冷卻隱藏著熱度,柳綠楊越來越感覺到這件袍子和他的相似之處。然而一想起他是如何待她的,那激情的擁吻及事後的淡漠,她又因為羞怯及憤怒而雙頰發熱。
他根本就不值得她這麼辛苦。
柳綠楊這麼想,但仍低下頭一針一線將細膩的紋路完美地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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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飄水並未開口,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等候著,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觀察她刺繡的情形。對於她竟能將同色的絲線繡在布上,卻還能令一件平凡無奇的袍子微妙卻徹底的改觀,他覺得簡直是巧奪天工、難以置信。
但是最教他詫異的還不是這個。當柳綠楊終於放下針線,將手中的袍子輕輕抖了抖,然後遞給他,冷飄水僅能凝視她,根本不敢伸出手去。
她絕對不是那個意思,是他在奢求妄想、自作多情。
「做什麼?」冷飄水一開口就感覺滿口苦澀,而他的雙手則仍背在身後。
「給你的。」柳綠楊將袍子擱在桌上,低頭收拾著針線和剪子。
不可能的事成真了!他人生裡從未發生過這樣的好事,但——會不會他終究是弄錯了呢?
察覺到自己似乎沉默過久,冷飄水說話了。
「為什麼?」他問,聲音沙啞得不像是他的。
「本來就是你的東西,」柳綠楊沒有抬頭。「針線和布都是你買的,我裁縫刺繡只是打發時間。」
冷飄水靜靜看著她,似子等待其它的答案,而他的沉默就像永無止境,逼得柳綠楊只得再開口:
「天冷了,這裡卻只有一件被子。」
她是擔心他嗎?冷飄水不敢讓這想法在腦中逗留太久。以他的所作所為,根本就不值得她為他費心。
低頭看著桌上雪白的袍自,冷飄水緩緩伸出手去,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虔敬心情碰觸它。
好美!難以形容的美,是一件他不配擁有的袍子。
但他絕對不會將它交給任何人,冷飄水想。這件她親手縫繡的袍子將伴隨他直到生命的盡頭。
「謝謝。」他說,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不至將她摟入懷中。
這樣就夠了,她肯開口說話,還替他縫製了這件迫子,他不該再有什麼奢求。
「冷公子有什麼事要說呢?」柳綠楊依舊不肯抬頭,收拾好東西後便一直看著自己放在膝上的雙手。「如果沒有……」
「有,我有話對你說。」冷飄水道。
「是什麼?」柳綠楊問。
「關於今天早上……」
柳綠楊聞言,終於抬起了頭。
「其實那並不是什麼病,」冷飄水繼續道:「我只是中了毒。」
「中毒?」柳綠楊詫異地低語。
他點頭。
「雖然無法根治,但沒什麼大礙,所以如果明天早上又發作……」
「嗄?你是說今天早上的情況還會發生?」
見她臉色發白,冷飄水忙出言安撫:
「即使發生了也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恢復,就像今天早上一樣,沒什麼好擔心的。」
「誰——誰在為你擔心了。」柳綠楊又低下頭去。
即使是像他這般遲鈍的人也終於明白了她是在賭氣,然而這個時候冷飄水除了苦笑,什麼也不能做。
「我怕又嚇著你,所以——」
「真的不要緊嗎?」看著自己的手,柳綠楊低語道:「身體裡面有毒,不想辦法將它去除真的無所謂?不會——不會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