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事是我該知道卻還不知道的嗎?」他看著老管家,接著是兩護院,最後是娟兒。
娟兒其實是很膽小的,而且非常怕事。她到情劍山莊也有好些年了,可從來沒有跟莊主說過話。可以的話,她倒希望這輩子都沒機會跟莊主說話,但是看看這些男人——老的僵在那兒像根石柱,杵在旁邊的兩個,空有一副壯碩身子卻完全沒有口才。看來能站出來說話的只有她了。對不對?就只有她了啊!
於是娟兒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後在心底為自己打氣。沒什麼好怕的,真的沒什麼好怕的,莊主也是人,大不了讓他吼幾聲,總不會教他給吃進肚子裡去吧?
雖然不斷這麼告訴自己,娟兒還是覺得害怕,她的手在發抖,牙齒也在打顫,她只好深呼吸又呼吸,再閉了眼睛做心理建設——
「你如果喘夠了氣就站起來。」耐性逐漸被磨光的蕭倚樓開口了,娟兒嚇得幾乎跳起來。「你打算解釋一切不是嗎?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開始?」
娟兒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在蕭倚樓忍無可忍、聳起了眉看她時才終於回過神來。她遲疑地走向前,然後在蕭倚樓的允許下緩緩道出事情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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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倚樓拍擊身旁的石桌。
「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麼沒有立刻通知我?!」他咆哮,老管家和兩位護院則不約而同向後頭移了好幾步。
「是小姐不准嘛。」娟兒哭喪著臉說。也想往後逃,非常後悔自己的挺身而出。「她說這件事情她會處理,不許我們對其他人洩露半句,否則後果自行負責。」
「你們似乎是忘了,給你們薪餉的是我,不是那個被寵壞的丫頭。」見娟兒淚珠盈眶一臉慘淡,蕭倚樓壓下心頭的怒氣繼續問:「之後那丫頭就去找綠楊了?」
娟兒點點頭。
「她一個人?」
娟兒又點點頭。並悄悄後退一步。
聽聞妹妹獨自離莊,蕭倚樓閉了閉眼睛。不這麼做的話,他怕自己會拆了這幾個人的骨頭。
「綠楊肯定是被冷飄水帶走的,你們竟然讓纖雲一個人去找他們,她那身三腳貓功夫連個小孩子都撂不倒。」他咬牙道。
「小姐堅持要進城去探探消息,我們哪裡攔得住她。誰知道她這麼一出去就沒了回音,咱們幾個簡直擔心死了,這才飛鴿傳書將莊主您給找了回來。」娟兒舉袖拭了拭淚。「我說莊主啊,您帶回來的那位客人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帶走綠楊呢?三夫人成天質問她那袍子還要多久才能完工,小姐又不許我們說出綠楊失蹤的事,簡直要把娟兒給逼瘋了。」
「冷飄水是個殺手。」蕭倚樓道,他的情緒已在極短的時間裡完全回歸冷靜。
「殺手?」娟兒瞪大了眼睛。「那是什麼?聽起來怪可怕的。」
「最擅長殺人的人。」
「殺——殺人?!」娟兒驚駭地嚷,後頭三位也錯愕地張開了嘴。
「是殺手裡最頂尖的。只要付得起價碼,據說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冷飄水殺不死的人。」
大廳裡一片寂靜,之後娟兒緩緩地癱軟在地。
「怎麼會——莊主為什麼要帶一個殺人魔回莊裡來?綠楊她——她已經被殺死了嗎?還有小姐——」娟兒捂著臉開始啜泣。
「別哭了,冷飄水並非嗜殺之人。」蕭倚樓勉強安慰她,事實上他心底也有著相同的恐懼。
冷飄水帶走綠楊用意何在?妹妹纖雲又是否和他們在一起?不先查明這些,根本就無法斷定她們的吉凶。
「那個殺人魔沒道理帶走綠楊啊。」娟兒哽咽道。「她成天只知道繡花,從來沒得罪過人,有誰會想要她的命,還花錢雇了殺手呢?」
「事情或許並非如此。」
娟兒拭著淚。
「莊主的意思是,綠楊和小姐都還活著嗎?是真的嗎?」她問。
「死要見屍,在找到人之前我們要相信她們都安然無恙。」蕭倚樓道,緩緩握了雙拳。
「那麼那個叫什麼冷飄水的究竟為什麼要帶走綠楊呢?他們根本就不相識啊。」娟兒皺著眉,顯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問明實情的蕭倚樓退了娟兒等人,自己則靜坐大廳嘗試理清這件事背後的一點疑點。然後不論如何,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事完全是歸因於他的識人不清,如果不是他將冷飄水帶回莊裡來,情劍山莊應是如往常一般安寧平靜吧?
蕭倚樓神色冷凝,嘴角微揚,卻不見笑意,有的只是憤怒和決心。
冷飄水啊冷飄水,你把情劍山莊當什麼地方了?又把我蕭倚樓當什麼人了?帶著我的東西,你以為自己能逃多遠?
他終究會找到他的,蕭倚樓想。到那時候,冷飄水,你能夠為你背叛朋友的行為做什麼完美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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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飄水一進屋裡就揚起了眉。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問。
「看不出來嗎?我在縫補衣裳。」柳綠楊頭也不抬地回答。
事實上這是他們這幾天來少有的幾次對話之一。因為不知所措又生他的氣,柳綠楊根本就不跟他說話,即使是話少的他先開了口,她也總是避而不答沉默以對。
「哪來什麼衣服讓你縫補?」
「是對面老婆婆和老爺爺的。」
冷飄水聞言蹙眉。
「為什麼?」他問。
「什麼為什麼?」
「你用不著替他們做這種事。」
「我喜歡做事,討厭像個廢人似的閒著。」她不僅是將衣裳綻線的地方縫好,興致一來的話還會在某些地方繡上些細緻的圖案。
「何必讓自己這麼累,萬一又昏過去又怎麼辦?」冷飄水說。
「縫這麼點東西是累不倒人的。」這是事實,和她在情劍山莊的工作相比,縫補這些衣物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冷飄水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接下來的話就哽在喉頭說不出口了。
老婆婆不是這麼說的嗎?說什麼「你那小妻子身子不好,你這做丈夫的該多疼惜疼惜她,偶爾也到藥房抓幾貼藥給她補補身子啊。」
那老太婆才對他說過這樣的話,怎麼接著就把這麼一堆待縫待補的衣服全拿過來?這麼一來,她豈不是沒時間休息了?他剛買回來的藥材呢,該不該煎?煎了的話她又不會不會喝?
冷飄水蹙眉,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為這種事情傷神。不過話說回來,煎藥又是怎麼一回事?該用什麼東西煎?要加多少水?煎多久?他什麼都不知道,煎出來的東西能補身子嗎?會不會反倒害了她。
他想著,緩緩將藥材往身後藏,然後朝外頭走去。
「又要出去?」柳綠楊問。
「嗯,出去一下。」
「你可不許對老婆婆和老爺爺無禮,是我自己硬要替他們補衣裳的。」她說,終於抬起了頭。
冷飄水看著她,有片刻的時間忘了一切。這些天來她幾乎不曾直視過他,即使此時迫使她抬頭的是對面那對年邁的老夫婦,即使她那雙明亮的眸子明顯寫著不馴和警告,依然為此而欣喜不已。
「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冷公子。」深怕他真會對老夫婦不利,柳綠楊再次對他說,語氣一反往常的溫順。
冷飄水仍盯著她看,半晌後說道:
「你最好別累壞了自己,我會很不開心的。」
他說著轉身離開,柳綠楊則是輕攏柳眉看著他頎長的背影小時在屋外。她似乎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些什麼,卻又無法確實地掌握。細細地想了之後,又拉回心神繼續手邊的縫補工作。
啊!好想刺繡,真的好想刺繡啊!
柳綠楊望著手中的針線,忍不住長歎了聲。她腦中有風花雪月蟲魚鳥獸等種種圖樣,還有繽紛難以形容的各式色彩,她多麼期盼能夠親自配色,以絲線將那些想像的圖樣付諸實際。
然而,看著手中待補的舊衣,想想自己此刻的處境,柳綠楊覺得那些美麗的圖樣色彩正要模糊褪色,她的情緒也越來越低落。
難道就沒有人能救救她嗎?對了,如果向老婆婆和老爺爺求救——
柳綠楊腦中閃現一絲曙光,但隨即就放棄了。她記起冷飄水出門前的眼神和表情,不敢想像惹怒了他會有什麼後果。她自己無力對抗這一切,又怎麼能讓一把年紀的老婆婆老爺爺代她承受呢?
她頹然地歎息,沮喪得幾乎要落淚。但是哭也沒有什麼用不是嗎?就像她雖然想刺繡卻不能做,思念小姐和娟兒卻見不著她們。
這麼一想,雖然她不想哭,真的很不想哭,但不知道為什麼,無助的淚水還是沿著臉頰悄悄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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