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眉沉默了半晌,開口問:
「你已經二十歲了吧?小勾。」
「嗯,幾天前剛滿二十。」
「這樣的話--也許我應該說出事實,好幫助你覺醒。」
「事實?覺醒?」小勾不解地皺起眉。「你在說什麼啊?姊姊,我一點都聽不懂。」
月眉拍拍她的手。
「我知道你不僅,所以我才要說給你聽啊!不過我要說的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要耐心聽喔!」
「怎麼忽然想起要說故事給我聽了?」
「時候到了嘛!」月眉收起笑容,思緒似乎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知道嗎?小勾,其實我並不是你的親姊姊。」
小勾聞言愣住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瞪著月眉道:
「姊姊好無聊,居然開這種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月眉道:「接下來我要說的,也許更令人難以置信,但是你必須接受,絕對不能有絲毫懷疑。」
「這--這教我怎麼能相信?我們明明在一起過了二十年,現在你卻說我們並不是親姊妹,我……我不可能接受這種說法的。」小勾好想扯亂自己頭上的髮髻。月眉不是她的姊姊?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嘛?
「的確,我等於是看著你長大的,從你牙牙學語到亭亭玉立,我們倆就像親姊妹一樣度過無數個日子。」月眉抱住小勾。「但我不是你的親姊姊,我是你母親的丫鬟,名叫娟兒。」
「娟兒?你連名字都是假的?」小勾喃喃問。「為什麼?為什麼要用假的名字?」
「為了逃難。」月眉放開小勾,兩個人頗有默契地並列坐在床上。「不只是我,花小勾也是假名,你原來叫花惜月,我應該稱呼你小姐才對。」
「千萬不要,否則這個故事我不要再聽下去。」小勾這麼說。由月眉的語氣與神情她瞭解了事情有多麼詭譎,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調整自己的心態以便接受這一切。「你是我的姊姊,就算我們之間沒有絲毫血緣關係,你還是一直以來養育我長大的姊姊。」
月眉微笑,她感覺很欣慰。
「那麼你還是小勾,我還是月眉,好嗎?」
小勾點點頭,於是月眉深吸了口氣,繼續往下說她的「故事」--
※ ※ ※
「夫人,也就是你的親生母親,是一個非常優雅溫柔的人,她在你父親過世後帶著你到南方來,途中收留了父母雙亡,即將被賣入青樓的我。我們三個婦孺找了個村子定居下來,靠著替人做些針線活兒和夫人的積蓄,生活一直也還過得去。」
月眉緩緩道來。
「後來呢?怎麼會落得要逃難的地步?」
月眉歎了口氣。
「我也是到了那一天才知道的。夫人出生於一個人煙罕至的小島,她在小島上的族人不知為何皆具有某種神奇的能力,可以治癒人們的病痛,夫人也是如此。」
「我娘她--她是個大夫?」
「不能算是吧!但夫人的確能為人治病。」月眉想起往事,神情變得幽怨而哀傷。」夫人就是太善良了,見村民有疑難雜症都不忍置之不理,誰知一再善心地救治村民,換來的卻是殺身之禍。那一天,大批村民拿著刀棍火炬,宣稱夫人乃妖怪幻化人身,藉著妖術迷惑人心--」
「她救了他們不是嗎?」勾勻打斷她的話問。
月眉譏嘲地一笑。
「他們既膽小又無知,一旦發生了自己無法理解的事,便以自身安全為第一考量,是一群絕對自私自利的蠢民。」
「娘……是怎麼死的?」
「夫人算出村民要來燒死她,夜裡要我去把你喊醒,她洗去了你兒時的記憶,並將你托付給我照料。」想起溫婉善良的夫人,月眉眼眶裡盈滿淚水。「她也許不同於常人,卻擁有更多的仁慈與善心,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待她?這太沒有天理了。
「「我娘就這麼被燒死了?你沒有想辦法救她嗎?」小勾抓住月眉的手搖晃著,月眉則是啜泣不斷。
「夫人說她命該如此,天意不可違,硬是不准我留下來,要我帶著昏睡的你盡快離開。她很堅決,我只得依著她,先假裝離開屋子,然後再繞由後頭回來,這才把後來發生的事看了個清楚。」月眉拭著淚。「那些人根本是有理說不清的,夫人見情勢已無轉圜之地,就在村民行動前咬舌自盡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我就算想阻止也來不及,可憐的夫人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我……我……」月眉搖著頭泣不成聲。
小勾此時腦中一片空白,這整個故事似假非真,卻又由不得她不信。月眉不是她的親姊姊,她的親生母親是一個奇人異土,這一切--天啊!怎麼會是這個樣子?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良久,房裡寂靜無聲,小勾發著呆,月眉則暗自垂淚。就這樣,直到天已微明,月眉這才輕輕碰了碰小勾的手。
「你知道夫人是怎麼為人治病的嗎?她用她的手。」
小勾抬頭看她。
「手?」
「嗯。」月眉點頭。「只要夫人用手碰一碰,就算是病入膏肓的人也有救了。
「「娘--她真是個活神仙。」不曉得為什麼,小勾打心底感覺到一股驕做,因為她的母親是這麼與眾不同,這麼地充滿善心。
月眉微笑了。
「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
「關於娘的嗎?」
「應該說是關於你的。」月眉對她說:「夫人怕你步入她的後塵,就用她的力量封閉了你的力量。」
小勾蹙眉。
「我的力量?什麼意思?」
「你是夫人的女兒,自然也承襲了她這奇異的能力,只不過讓夫人給封住,使不出來了。」
小勾太詫異了,姊姊指的真是那個意思嗎?
「你是說--我也像我娘一樣,擁有救人性命的能力?」
「只能用一次吧!」月眉回答。「夫人說那是她給你的禮物,讓你在自己病了或有生命之危時能救自己一命。」
第八章
狄家莊上上下下都覺得他們的莊主狄劍飛有些不一樣了;他變得和藹了些,經常坐在他的輪車上,讓一個丫鬟推著在莊裡四處走。他並且開始關心莊裡的大小事務,曾多次對總管詢問莊裡的近況,並做出相關指示要他派人去辦。
幾乎是莊裡所有的下人都樂於見到他們的莊主有這樣的改變,畢竟這是個大宅院,需要一個有力的領導者來管理。他們一直以來都接受狄老夫人的命令,然而這並不表示他們都心服口服,沒有絲毫怨言。
老夫人非常專制,她的命令絕對不允許出絲毫差錯,更沒有一丁點討價還價的餘地。不僅如此,她還非常嚴苛,僕人婢女只要有錯就絕不寬恕,動不動就得捱上一頓罵一頓打,下人們在她面前戰戰兢兢的,轉過身去就難免要抱怨幾句了。
尤其是這幾年來狄家莊的聲勢一落千丈,不要說無法號召武林,一些綠林小賊也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三天兩頭就來搶掠滋事。這一切只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狄老夫人沒有足夠的魄力與威望統領狄家莊。
總而言之,狄劍飛的改變對狄家莊而言無異是件好事,至少小勾和絕大多數的下人是這麼想,他們期待著有朝一日狄劍飛能重建當年「武林第一莊」的威名。
這一切看在狄老夫人眼裡簡直就是難以原諒的冒犯。一個瘸了雙腿的人突然開始想要做點什麼了,他發號施令,而那些愚蠢的下人們居然也照著去做,連知會她一聲都沒有。
這算什麼?他們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這麼多年以來,她為這個莊院付出了多少心血與精力,它是她的,一直都是她的,那個瘸子怎麼敢就這麼跑出來接收一切?
真是該死了,他原來不是這樣的。意志頹廢地待在後屋,偶爾吃東西,但多半是把它們摔在地上,不和任何人說話,幾乎天天都要吼叫咆哮個幾回,脾氣暴躁得像一條瘋狗--這才是狄劍飛!
他是個廢物,不應該會影響到她至高的權勢。然而自從花小勾那丫頭回來--沒錯,就是她,是她改變了那個瘸子。她來了以後他就更常發脾氣,會和人說話了,說的卻是要見那個丫頭。
她不該讓那丫頭靠近那瘸子的,即使他吵著非要她不可,她也不應該答應!很明顯地,那丫頭對他產生了極大的不良影響,她說動了他離開後屋到外頭來轉轉。
這可不行,她不會允許的!那丫頭不能繼續待在這兒,然而要怎麼樣才能漂亮地送她出狄家莊呢?她姊姊月眉昨兒個來說她要成親了,請求允許她離開狄家莊。如果要嫁人的是花小勾那壞丫頭該有多好,那麼她不需要費吹灰之力便能擺脫那丫頭,狄劍飛也沒有立場和理由來反對她的決定。女大當嫁,他不會說「不」的。
這個念頭在她的腦子裡逗留不去,沉思了好半晌,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讓鳳兒去找月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