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主?」小勾懷疑地問:「你是嗎?躲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要人送飯菜來,服侍你梳洗更衣,這樣就能當莊主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莊裡每一個人都比你有資格做狄家莊的莊主。」
「你--你居然敢這麼對我說話?」狄劍飛鐵青著臉,抓著床沿的手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著。「花小勾!你只是一個丫鬟,一個下人,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該死的你!出去,馬上給我滾出去!」他怒不可抑,再一次抓起隨手放在床沿的茶杯朝她扔去。
小勾為了躲避朝她飛過來的茶杯而拚命後退,不小心絆倒了椅子摔倒在地,而杯子還是無情地擊中了她的額頭。她跌坐在地上,有好半晌動也不動,甚至在她感覺到額頭沁出溫熱的液體時也沒有伸手去碰觸它。
狄劍飛似乎也被自己的粗暴舉止嚇了一跳,他以不確定的聲音喊著小勾。
小勾則在片刻之後抬起頭。
「如果你打算就這麼過一輩子,那麼就隨你吧!我不會再來了,至少不會是自願的。」她說完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她開始啜位,眼淚沿著臉頰不停滑落。這些淚是為了狄劍飛流的,而不是她自己!他已經不能像從前一般來去自如的事實遠比她額頭上的傷更讓她感覺到痛。而就在這時候她發覺自己竟愛著狄劍飛!
一直以來都愛著他,從十年前他們初見面那一刻就開始了……
※ ※ ※
從妻兒過世到雙腿殘廢,狄劍飛對痛楚可以說早已經麻木了,然而今天傷了小勾,就像有一把利劍穿透了他的心口,教他重新認識了心痛的滋味。
她臉頰的傷還沒痊癒,他居然又傷了她,在女人家引以為做的臉上留下一道道傷口,他已經很該死了,尤其傷的人又是小勾,他的悔恨真是難以形容的深刻。
是的,他一直很想念小勾那孩子,尤其在他不得已成了親並接下莊主職位之後,和那小勾在後花園裡嬉戲的情景經常在他腦海裡浮現。
她離開後,他情緒低落,對於娶親的事顯得更不熱中,老夫人於是又對他曉以大義一番,讓他明白為狄家生下繼承人是他一輩子無法推諉的責任。於是他寒著一張臉娶妻,吹熄了燈火上床履行了為人丈夫的義務,然而他始終不快樂,直到他的妻子告訴他,她有了身孕。
得知自己即將有子嗣令他感覺生命燃起一絲希望。然而這一切幻滅地如此快速,他甚至尚未感受到為人父的喜悅,只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
他意志消沉了一陣子,等他終於振作起來,決心把全副心力放在事業上,老天爺卻又殘忍地奪去了他的雙腿。它們還在他身上,卻一點知覺也沒有,不能走動,不能騎馬,他成為一個廢人,而且根本不想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他粗暴地對待每個人,不在乎會換來什麼樣的不滿與抱怨,事實上他希望人們任他自生自滅,反正這世上早已沒有令他留戀的人事物了。
關在屋裡這些年,他偶爾還想起花小勾,卻從沒想過她會回來,也沒有想過她會變成這麼個標緻可人、亭亭玉立的姑娘家。
昔日的小女孩長大了,猶如早春初開的花兒一般嬌羞,看著她,他自慚形穢,再聽她說話,怒氣便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
他不是有意要傷她,真的,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傷害他的小朋友,即使她現在已經和十年前判若兩人,他對她仍然沒有絲毫惡意。
誰會相信他的這番話?他不僅對她咆哮,還兩度粗暴地砸傷了她,她想必再也不會替他送飯來了,想起她方才是這麼說的,狄劍飛感覺心裡一陣疼。
為什麼?這不是他所希望的嗎?那麼又何必感覺沮喪?一顆心像狂風吹過的海面怎麼都靜不下來?
就這麼折磨自己良久,他疲憊地躺回床上,卻無法真正地休息。他還在想她,想她的毫無懼意跟他說話、想她極端忤逆的譏嘲、想她離開前的面無表情……
道歉吧!最後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而且決定盡早去做。他認為只要向她表達自己的悔意,這難以解釋的焦躁不安才能停止,他的心也會在他的命令下恢復正常的跳動。
※ ※ ※
當天晚上小勾又作夢了。事實上她一直睡不著,直到天已微明才合上眼,卻隨即陷入了混亂的夢境中。
夢裡出現一個熟悉的女人,她喊她惜月,要她醒來。小勾醒了,感覺她的右手隱隱發熱,雖然由外表看不出什麼不同,那種熾熱的感覺卻愈來愈強烈,最後她衝到床邊將手泡入臉盆中,奇異的感覺才逐漸消失。
疑惑只在她心中存在片刻便消失了。她未獲充分的休息,又將面對忙碌的一天,實在沒有精神再去解析她的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對她的生活根本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洗臉的時候,她不小心弄疼了額頭上的傷,一陣刺痛令她忍不住皺眉,還發出了呻吟聲。這個傷口比臉頰上的要大,也來得深,此時因為她的粗心再度沁出血絲。
小勾拿手巾將血拭去,上了點藥,然後盡量用梳下的頭髮覆住傷痕。
然後她到膳房去準備早飯,順便對其他兩位姊妹說明,她不再服侍莊主了。
「莊主大發脾氣,說絕對不要再看見我。」她對她們解釋。
「不管誰送飯去他都是大發脾氣--」一個丫鬟道,忽然指著她的額頭驚呼:
「哎呀!你受傷了?是莊主做的吧?他怎麼可以這樣?三番兩次拿東西往你臉上扔,你可是姑娘家啊!」
「現在你們相信我說的是真話了?」小勾苦澀地笑了笑。「對不起,兩位姊妹,今天就麻煩你們其中一個去服侍莊主,他看見你們心情會好些,應該不會再發脾氣了。」
「這可說不准的,打我開始替莊主送飯就沒見他心情好過。」其中一個道。
「那麼今天就輪你去吧!」另一個笑著說:「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碰上莊主對你微笑呢!」
「那麼我會昏過去的,他笑起來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哎呀!居然說出這種話,害不害躁啊你?」
兩個丫鬟嬉笑地鬥起嘴來,小勾也微微扯高了嘴角,轉個身忙她的事情去了。
※ ※ ※
膳房裡才剛忙完早飯,莊裡就出了事情,狄劍飛住的後屋鬧烘烘的,甚至驚動了狄老夫人。
「後頭為何這般吵鬧?究竟出了什麼事?」老夫人剛用過早飯,正坐在大廳喝茶,聽見了後院吵雜的聲饗,於是蹙眉問鳳兒。
鳳兒搖頭。
「稟夫人,奴婢也不清楚。」
「那麼就找個清楚的人問問啊!一大早就吵翻了天,成何體統!」
「是,奴婢這就去。」鳳兒匆勿走出大廳,半晌之後又匆匆回來報告。「不好了,老夫人,是莊主他--他在房裡大發脾氣,下人們誰也不敢靠近後屋半步啊!」
「劍飛?」老夫人蹙眉。「他有哪天不發脾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這回似乎不一樣,聽說莊主鬧得很凶,嚇哭了好幾個婢女呢!」
老夫人喝著茶,神情凝然,似在思索什麼。一會兒之後她放下茶杯,把右手伸向鳳兒。
「扶我過去看看吧!我倒要問問他究竟在鬧什麼。」
「是,老夫人。」
就這樣,鳳兒扶著狄老夫人來到後屋。遠遠只見一群人圍在屋子周圍,個個是面有難色,更有一大半的人連連搖頭歎息。
「這個是怎麼回事?你們一個個都圍在這兒做什麼?太閒了沒事可做嗎?」
老夫人威嚴的聲音嚇走了大部分看熱鬧的閒人,只留下負責服侍狄劍飛的兩個丫鬟。
「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一大早在這兒哭什麼?弄得莊裡上下不得安寧。」
兩個丫鬟忙報出名字,擦擦眼淚道:
「稟老夫人,奴婢該死,惹莊主生氣了。」
「究竟出了什麼事?」老夫人頗為不耐地問。
「稟老夫人,莊主一定要小勾姊姊來服侍他,但是小勾姊姊受傷了,她--」
「小勾?花小勾嗎?」老夫人蹙眉。「劍飛怎麼會知道她回來了?是誰多嘴說出去的?」
「稟老夫人,小勾姊姊替莊主送過飯。」
「為什麼讓她替劍飛送飯?那是你們兩個的工作不是嗎?」
「老夫人息怒,是小勾姊姊自個兒說--」
「好了,你們都給我下去。」老夫人生氣且不耐地揮了揮手,兩個丫鬟於是低了低頭擦著眼淚退下了。
鳳兒扶著老夫人朝屋裡走,一到門口便聽見裡頭傳來的咆哮。
「滾出去!你們聽見了沒?都給我滾!滾!」
「是我,劍飛。」老夫人開口了。「怎麼了?為什麼又不吃東西?」她皺眉看著被摔落在地的碗盤和菜餚。
「替我找小勾來,我要見她。」狄劍飛沙啞的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