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風允文點點頭。「事實上我比較喜歡的運動是籃球。」
雷豹瞪著他,按著手拍額頭。
「老天,我居然跟你在這兒胡扯起來了!」
「消磨時間嘛,反正也不曉得怎麼樣才能讓老鷹好過些。」他們並不是真癡呆了,好友的反常其實讓他們心裡很不好受。
「我去搶那瓶酒,你試著拉住他好了,」雷豹最後說。「大不了被揍一拳,死不了的。」
「你也可以揍他,反正他醒了也不會記得。」風允文沒精打彩地說,然後兩個人同時歎了口氣,又同時都不說話了。
沉默了許久之後,風允文才又開口
「我們究竟能幫他什麼呢?去高雄找方嵐若回來?真有用的話我們就去啊,為什麼要在這裡看老鷹自我毀滅?」
「沒用的,」雷豹搖頭。「老鷹對我說過他不要一個勉強回來的方嵐若,他認為那是更大的痛苦。」
風允文咒罵。
「我認為他懂愛,阿風!」雷豹扯動嘴角。「以前我從沒想過他可以做到這個程度。」
「我反倒希望他是原來的樣子,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我已經習慣了目中無人的他。」
「我懂你的意思,見他這麼苦實在讓人很想陪著他醉。」
「這傢伙根本就不要人陪。他不懂「分擔」這兩個字該怎麼寫。」風允文說得氣憤。
「真正的心痛是無法分擔的。」雷豹示意風允文該行動了,兩個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司徒青鷹。「他又不是無敵鐵金剛,會痛苦是必然的,我們只能祈禱他痛過以後能再站起來,而且變得比從前更驕傲、更自大。」又一個眼神,他們一起撲向司徒青鷹,三個人在眨眼間糾纏成一團!
第九章
一個小朋友跑過來告訴陳雪。「姊姊要我們先吃飯,她說她現在不想吃。」
「又不想吃?」陳雪蹙眉。
「是啊。」小朋友點頭。「我告訴她今天有紅燒肉,還問她為什麼不吃,她說她不餓。姊姊的肚子和我們的不一樣嗎?為什麼她每天都不餓,而我每天都好想吃好多好吃的東西?」
陳雪笑著摸摸他的頭。「小方乖,進去和其他小朋友一塊兒吃飯,阿姨去看看姊姊喔。」
「嗯。」
「乖乖吃,不許吵架喔!」
「知道了。」小朋友開心地朝飯廳跑,陳雪則往反方向的遊戲場走去。
方嵐若就坐在鞦韆上。她看著天上稀疏的幾顆星星,兩隻腳無意識地踢著地,鞦韆便前後前後輕輕地擺動起來。
「怎麼了,在想他嗎?」陳雪靜靜地來到她身旁,也在另一個鞦韆上坐下。「想他為什麼不回去找他?我的感冒已經好了啊!」
方嵐若低頭不語。
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陳雪不禁也擔憂地皺起眉。
「到底是怎麼了?這兩天你老是發呆歎氣,睡得少,東西也吃得少,問你嘛你又什麼都不說,我見了都難過。」
「沒什麼。」方嵐若低喃。
「沒什麼?真沒什麼才怪了!」陳雪歎氣。「阿姨看得出你心情很糟,可是你不說阿姨怎麼知道是為什麼?來,高訴阿姨,是不是跟他吵架了,所以你才鬧情緒?」
「比吵架還糟。」
她肯說了,陳雪也心安了些。
「回去吧,嵐若!」她勸她。「你們有什麼爭執都應該當面談比較容易解決,你自己在這裡生悶氣根本沒有用嘛!」
一陣沉默。方嵐若忽然抬頭。
「阿姨,我也許不回去了。」
陳雪聽了非常訝異。
「不回去了?那合約──」
「已經沒有合約了。」
「啊──」陳雪茫茫然的。「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
「你不要擔心,阿姨,土地依然是孤兒院的,他的資助他仍然會繼續下去,只不過──我用不著再做管家了。」方嵐若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很棒對不對?我才工作一個星期就賺到了一大塊土地和一大筆錢。」
「嵐若!」陳雪一點也不覺得好,相反的,她更擔心了。
方嵐若吐吐舌頭。
「佔了這麼大的便宜,想起來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你不回台北了,那麼你們兩個──」
「沒有『我們』了!」方嵐若突然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眼淚滑落,她抹去,然後跑離鞦韆,跑離一臉擔憂的阿姨。
*──*──*──*──*──*──*──*──*
又過了一個星期,方嵐若漸漸習慣了心口上隱隱的疼痛。前天她又打了通電話回台北,指明找雷豹或是風允文,然而風允文一聽是她的聲音,隨即罔顧她的意思,逕自將電話轉給了司徒青鷹。
再聽見他的聲音彷若撕裂了舊傷口,想起自己終於擺脫偉平的陰影卻又受到他的捉弄,羞忿的情緒幾乎將她擊潰。幸而她還算爭氣,緊握著話筒請他派人將她的衣物郵寄回來,語調冷靜平淡,她事後回想起來都為自己感到驕傲。
打過電話,方嵐若的心就像洶湧的大海逐漸歸於平靜,再無波也無浪了。她又開始陪小朋友唱歌,教他們簡單的英文,和他們一塊兒在遊戲場玩耍。這些個天真的孩子都很開心姊姊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只有陳雪知道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但是知道又能如何?即使明白她在開懷的笑容之下藏著淚水,嵐若真要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照樣過日子她也只能配合。她不願哭出來,誰又能勉強?
陳雪歎氣。對月下老人牽紅線的本事有些許抱怨。嵐若這個孩子究竟有什麼錯?為什麼居然安排了兩次悲苦的戀情給她,讓她受盡折磨、身心俱疲,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不該承受這些的。
「姊姊,我們去爬梯子好不好?」有一個男孩子這麼對嵐若說。「我爬得最快喔!沒有人能贏我。」
「姊姊一定會贏你的,因為她是大人啊!」另一個小女孩不服氣地回嘴,然後其他小孩子便紛紛起鬧。一群人推著方嵐若往遊戲場走。
方嵐若笑得好開心,陳雪見了卻只覺得辛酸。何必這個樣子,難過為什麼不哭出來?她不懂年輕人都想些什麼,她真的不懂。
和幾個小孩子坐在高高的城堡型梯子上,風吹著她的長髮,飄啊飄的像一彎黑色的小河。黑髮拂過一個小男孩的臉,令他咯咯笑了。
「好癢,好癢,姊姊的頭髮搔得我好想打噴睫。」說著,真的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
方嵐若對他微笑,摸摸他的頭後,把自己的頭髮攏好,然後看著天空,深吸了一口氣。
「很漂亮對不對?姊姊小的時候喜歡坐得高高的,因為這樣可以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
「原來姊姊小時候就很厲害,難怪這次可以爬得比我快。」比賽輸了,小男孩一想起來就不怎麼開心。
方嵐若哈哈笑。
「姊姊是大人了嘛。等小建長大了,一定比姊姊更厲害的。」
「真的嗎?」小男孩半信半疑。
「嗯。」她點頭,忽然想起偉平還在的某一天,他們也在公園裡爬這種梯子。她腳一滑差點跌了下去,是旁邊的人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並將她放回原位坐好。
伸手救她的是司徒青鷹,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對他存有極大的恐懼感,是以當他讓她坐回原處時,她雙手發抖,整個人險些又住後倒。
唉,居然會想起這些。而且已不記得當時偉平說了些什麼話。這算什麼?真的對自己感覺厭惡了。
她甩甩頭,長髮又飛散了,坐在梯子上的小朋友都笑著閃躲,深怕自己成為噴嚏不斷的第二人。
未爬上梯子的小朋友見他們在上頭玩得開心,一個個也爭著往上爬,使得方嵐若只得調整自己讓出空位,並一再囑咐他們慢慢來,手要抓牢腳要踏好,免得一不小心跌了下去。即使下頭鋪著細軟的墊子,摔下去仍免不了會疼的。
小孩子手腳靈活,卻不見得聽進了大人的叮嚀,他們爭先恐後往上爬,女孩子們更是搶著要坐在方嵐若旁邊。她們喜歡她烏溜溜的長頭髮,而且表現得非常明顯。她擔心著小孩子是否坐得安穩,卻疏忽了自己的腳步,在移動間,她踢到了一根鐵條,加上當時一隻手正扶著一位小女孩,重心不穩,整個人就這麼住下掉,而為了避免那位小女孩一起被拉下來,她幾乎是立即鬆開了自己的手。
往下掉的感覺其實很好,尤其是知道在底下有軟軟的墊子會接住自己時,心情居然輕鬆了起來,很希望時間變慢。讓她緩緩續往下掉,緩緩往下掉。
這一切都在幾秒鐘之內便結束了。方嵐若跌落在軟墊上,小朋友的尖叫聲此起彼落,她卻閉上眼睛,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意。好舒服,真的好舒服!如果從更高的地方住下墜,乘著風的感覺一定更棒吧!
她戀著這短暫的想像不願睜開眼睛,忽然間卻感覺有人跪在身旁看著自己,還以略帶顫抖的手摸摸她的臉頰,接著便開始檢查她有無外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