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清晏回到櫃檯,一邊擦拭著櫃檯上的水濕一邊開口:「老闆,我下星期一要再請一天假。」
老闆挑起眉,「又請假?不是才請了三天?」
「家裡有點事……」君清晏沒跟任何人提及結婚一事,當然也不會說明她的請假是為了拍婚紗照……不,是平面廣告照。
聽出君清晏的為難,老闆也不多問,「好,我准了。」他向來隨性,有時心情大好,直接讓君清晏將店門拉下便拖著她去逛百貨公司也是常有的事。
「謝謝,我以後不會這麼頻繁請假。」不過……她得想好今天晚上要如何面對應滕德,想必他會對她發頓脾氣吧?到時她為了捍衛工作權,也許少不了和應滕德來場口角。
「別放在心上,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別客氣。」
「我才不會跟你客氣咧。」君清晏吐舌,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小頑皮鬼。」
「不過我真的有事情要麻煩你幫忙。」君清晏雙手合十,央求道。
「你還真不客氣。」他前一秒鐘才把話說出口,下一秒鐘她就提出要求了。「說吧。」
「可不可以勞煩善解人意的老闆大人替我烤一個招牌天使蛋糕,我要帶回去孝敬家人。」她笑得諂媚。
今天回家,她決定與應滕德來個先禮後兵,先雙手奉上蛋糕討好他,如果他冥頑不靈,堅持與她翻臉,那個大蛋糕剛好也可以拿來當攻擊武器。
「孝敬家人?我看是孝敬愛人吧,你在我店裡工作至少三年以上,你會特別要我烤蛋糕只有在父母生日、結婚紀念日、母親節和爸爸節,大不了再加上一個寶貝弟弟的生日,今天正巧都沒有碰上這些大日子——」
「好,我招了,是烤給老公吃的。」君清晏做出投降的表情。
「你哪來的老公?」老闆當她在說笑,連正在插花的店長也抬起微訝的眼,笑意轉為興致盎然。
「前幾天嫁的。」她吐實。
「那祝你早生貴子,哈、哈、哈!」超假的笑聲意思意思地配合她。
君清晏知道老闆壓根不信她的真實告白,她無所謂地聳聳肩。畢竟在老闆的認知中,她連個男朋友都沒交過,又怎會突然冒出個老公?
「看在你為了蛋糕不惜犧牲清白名譽,我會替你烤個最美味的天使蛋糕,要多大的?」
君清晏雙掌圈成一個圓,又在自個兒臉上比了比,半晌終於作好決定。
「十寸。」
這個尺寸拿來砸臉,正好!
儉 儉 協
君清晏以為自己回到家便要面對應滕德的冷臉拷問,所以她從搭上公車後便開始演練各種可能的應對方式,甚至準備了四、五種版本潑婦罵街的劇本,可是她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所面對的,是一張如此可愛無辜的——睡顏。
他睡著了。
應滕德上半身全塞在蓬鬆的懶骨頭裡,短髮不聽話地在他額前及頰邊鬈翹,長腿一平一曲,仰躺在書房的地毯上,雙手還握著PS2的震動搖桿。
牆上的平面電視仍播送著電玩待機畫面,震耳的戰鬥配樂卻喚不醒他。
君清晏拎著大蛋糕站在房門口,久久,她才跨前一步,半蹲在應滕德身旁。
方纔回來聽到張嫂提起,應滕德吃完午餐之後便到書房看書,不許任何人打擾,她看書桌前沒有任何書籍被翻閱的痕跡,倒可以猜到他打了整個下午的電動遊戲,連晚餐都沒下樓去吃。
她將蛋糕盒放在毛毯上,伸手撥開他覆額的劉海,仍沒吵醒他。
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個狠心丟下老公的晚歸壞老婆。
通常這種情況發生時,百分之九十應該是老婆可憐兮兮地窩在沙發上等待花天酒地的老公回家,淚花亂墜地接受老公無情的冷嘲熱諷……
現在角色互換,她的老公在蜜月期間被她遺棄在家,孤孤單單地窩在書房裡和brS2培養感情。
她還以為他會為了報復她而去尋花問柳,硬要比她晚一分鐘進家門,好彰顯他對於她的一切無動於衷:她拎著蛋糕回來,而他則拎著女人回來,再不,就是他銷假上工,不讓她專美於前……
許許多多的猜測,就是沒猜到要面對熟睡的應滕德。
她無法猜想那些晚歸老公的心態和感受,但她卻知道自己面對老公等門的那張睡顏時,心底有好多的內疚浮上檯面。
如果他此時身上還披著一件她的外套當棉被,她想,她會當場哭出來,並且撞牆以謝他的真心對待。
「老公,不要在這裡睡覺,會感冒的。」她伸手搖晃他。
應滕德沒醍。
「你再不醒,你的曹操要被劉備用真無雙亂舞給KO羅。」她可沒辦法像言情小說裡的男主角,雙臂一伸就抱著女主角回房去補眠,只能繼續吵他:「老公——」
「……亂講,我先把他給劈了才睡的。」慵懶的睡音終於給了她回應。
「醒了?」
「你回來了?」
兩句問話同時出口,也同時陷入無聲。
應滕德睜開貪寐的眼,直視著她的眸光中並未挾帶任何怒意,只是很純粹地看著她,而君清晏在等,等他開口逼問或責難。
最後,仍是她先捺不住性子,開始滔滔不絕地解釋兼狡辯——
「你生氣了吧?我承認,我沒事先向你說明是我的不對,但這份工作我已經做了三年多,而你和我爸的交易又決定得那麼倉卒,我不知道怎麼給老闆一個滿意的離職原因,而且我也不想離職,因為老闆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我的工作環境,我知道你一定會強烈希望我辭掉工作,在家相夫教子養花養狗養跳蚤,可是那不是我的希望。」她唧唧咕咕一串,甚至不小心連她將兩人的婚姻視為「交易」也脫口而出。
沒錯,她將這場婚姻視為交易。
他交出他的財勢,而她交出她的人,銀貨兩訖。
即使他與她合演了一場甜蜜戲碼,誰也不去點破其中的利益糾葛,但事實就是事實,不是偶爾幾句虛與委蛇的蜜語甜言就可以掩蔽真相的醜陋。
君清晏自始至終都是這麼想的,也很清楚自己該扮演的角色。
相較於她的義正詞嚴,應滕德幾乎可說是雲淡風輕,他起身按掉遊戲主機的電源,再關上電視,讓書房回歸安靜。
「我沒生氣,也不會要你離職,你若喜歡那份工作就繼續去做,養花養狗養跳蚤的事,我可以另外請人代勞。」
一方火氣霎時被萬噸冷水灌熄,連半點煙灰也不剩。
她只能愣呆愣呆地微張著嘴,手裡那張潑婦罵街的小抄飄呀飄地滑落到腳邊也不自知。
「你……沒生氣?」她不確定地問。
「沒有。」
「也不會強迫我離職?」
「不會。」
「更不準備很小人地用權勢扳倒我工作的咖啡店?」
「不準備。」
那……那她還有什麼好吠的?
所有的吵架癥結都是子虛烏有,爆烈的導火線全都在起點就被人給熄滅,這場架哪還吵得起來?再鬧下去只顯出她的無理潑辣。
「喔……那……謝謝。」原本要說的話全失去了方向,她只能艱難地轉換成感謝詞。
「不用客氣。」應滕德淡然道,栘開落在她臉上的目光,瞟向牆上指著十點的時鐘。「你剛回來?」
「嗯。」
「吃飯了嗎?」
「在店裡吃過了。」君清晏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發了他一頓脾氣,回答得有些氣虛,「你呢?」
「我下去讓張嫂替我下碗麵。」
那就是還沒吃了。「老公,我買了個蛋糕給你吃。」她連忙遞上十寸大蛋糕,帶著求和的笑容。
應滕德沒多說便接下蛋糕,「我去請張嫂泡杯咖啡,你去洗澡吧,上了一天班也夠你累的,洗完再一塊下來吃。」他轉身便走。
「老公——」
應滕德的身影消失在門扉之後,沒因她的輕喚而回頭。
就算應滕德真的回頭,她也不知該說什麼……
她只覺得,應滕德看來好落寞,標準言情小說裡被惡狠狠欺陵的小媳婦樣。
落寞——
是的,這兩個字是應滕德現下心境最貼切的寫照。
她從不真切的笑容,只是不斷提醒他,這場婚姻的本質兩人都該心知肚明。她說得對,這場婚姻是交易,一場她願打、他願挨的交易,而兩人從中所獲得的,只有「應家長媳」及「君氏企業的穩固」,若要求更多都是違反遊戲規則,都是貪得無厭的奢求……
所以他的落寞是自己討來的苦頭,他的落寞是在懲罰著他的妄想。
應滕德自嘲地笑著,用著他最擅長的笑容。
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即使,他是如此的心甘情願。
第五章
君清晏在流理台前清洗著咖啡杯,一雙失了神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著嘩啦啦的流水,第四聲輕歎不自覺逸喉。
空蕩蕩的店裡只有她一人,老闆今天突發奇想,收拾簡單行李飛往日本,只因為他昨天看了電視上的美食節目,想品嚐道地的日本「沙西米」和拉麵。早上一通急電,將咖啡店全權交付給她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