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或雪娟哪一個是介入對方愛情的破壞者,她只知道她們兩人都是傻傻被蒙在夢幻及虛偽所架構出來的愛情騙局底下的受害者,只要真相不被發現,兩人都可以得到自以為是的愛情,而她只是在不小心的情況下走出了那場似真還假的迷霧,看到自己滿目瘡痍的愛情真面貌。
當男朋友以打工的理由來搪塞他的缺席,她又何曾知道他是為了趕赴另一場約會,就如同每年的情人節,他總是對她埋怨老闆喪盡天良,美好節日還得趕回公司加班,她也從不曾懷疑他,甚至安撫著他的不滿,微笑送他搭上計程車,趕著--陪伴另一個女人度過情人節。
蒙蔽在謊言中的雪娟是幸福的,她不知道自己全心交付所換來的愛情不過是二分之一……
如果,她沒有察覺異樣,她也會是個耽溺於幸福的女人,讓這樣的假象繼續存在她與雪娟之間,繼續拿著自己的真心,分享著與雪娟同樣二分之一的愛。
唇膏盡褪的芳唇顯得死白,即使嘔不出任何東西,杜小月仍覺得胃裡翻騰著令人作嘔的穢物,她不要那些污泥般的回憶佔據她身軀任何一處,纖指伸入口腔深處,引發另一波更激烈的乾嘔。
應承關的眉宇幾乎皺蹙成烏黑鎖煉,一環扣著一環,雙眼緊盯著不遠處那個像是要嘔出肝腸的女人。
靜夜裡,她的嘔吐聲更為清晰,也更形淒楚。
她有喝得這麼醉嗎?怎麼吐得這般狼狽?
他才在思索要不要上前查看她的情況,杜小月卻站起身,牙關緊緊咬著自己的指節不放,只有破碎的嗚咽由唇縫間流洩出,落寞的跫音再度前行。
應承關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讓二十步的距離縮減為十五步,但她仍沒發覺有人跟在她背後,十五步又折衷成十步、八步、六步……
直到低垂著腦袋的杜小月再怎麼分心也無法忽視那條投映在公園小徑上,與她的影子交疊卻又比她的影子長出數倍的龐大黑影之際,應承關與她的距離已經只剩兩步前後。
黑影籠罩著她,幾乎將她及她的影子吞沒殆盡。
杜小月先是一怔,試著加快腳步,身後的黑影也同樣增加了速度,她停頓,身後的黑影也跟著駐足。
標準的電視劇中壞人出現的模式!
她被壞人跟蹤了?!
混沌的腦子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她沒敢回頭,拔腿就跑。
雜沓無序的高跟鞋聲中挾帶著不疾不徐的皮鞋聲,他的一小步就是她的三大步,自然追得輕鬆。
月黑風高殺人夜。此情此景此時此刻,完全符合這句電影台詞的情境--
無論她怎麼跑,那道拖得好長好長的影子始終牢豐覆在她嬌小的身影上,宛如一片與天同闊的黑幕,任她東躲西藏也逃不出它的包圍。
她好倒楣!
先是發現男朋友腳踏兩條船,她不願求來殘缺的愛情,所以快刀一斬,將男朋友讓給已經懷有身孕的死黨;接著前幾個禮拜參加雪娟的訂婚,她又基於死黨道義,包了足足六千六的紅包,只吃了一碗魚翅,其餘時間全用在替新娘換婚紗兼補妝;然後,悼念死去的愛情還不滿兩個月,她又被迫出席婚禮,強顏歡笑地看著相戀三年的男友與死黨在神前起誓永結同心、白頭到老;而現在又遇上深夜色魔……
深夜問題多,平安回家最好!杜小月現在才懊惱沒聽從電視主持人的諄諄告誡,以致於落到有可能明天在報紙社會版亮相的下場--
陡然,她的手臂被一隻巨大的手掌揪住,並緩緩向後拉扯。
杜小月放聲尖叫,緊閉著雙眼,胡亂揮舞手上唯一的攻擊武器--那束新娘捧花。
花辦承受不住連番重擊,片片剝落飄灑,像場繽紛花雨。
「不要!放我走!放我走!我已經夠可憐的了!男朋友沒了!這個月的生活費也沒了!下一間實習的學校聘書要從下個月生效,所以下個月之前我也沒有收入了!我還不夠慘嗎?!」
應承關愣了下,徒剩玫瑰枝梗的捧花拍打在他肩胛,發出微弱的抗拒聲,就如同杜小月此時的細狺。
「你要搶不會去搶銀行嗎?!幹什麼挑小市民下手?!如果、如果你的目的是強暴我,我一定會出面指認你!你別以為受害者只會畏畏縮縮地自憐自艾,我我、我不會放任你逍遙法外,繼續殘害無辜女性,我一定會出庭指認你--」
「你連正眼都不敢瞧我一眼,拿什麼指認我?」
杜小月停下掙扎。這低沉的嗓音好耳熟……
悄悄睜開四分之一眼縫,她的身高只夠與他胸前第三顆扣子勉強平視,再緩緩仰高細頸,果不其然望入一雙深邃的瞳眸--那雙在婚宴上猛瞪著她的瞳眸。
「是你……」
第二章
頭一眼見到應承關,她就篤定他絕對不是壞人。
那張臉,很凶,但凶得很正直,讓人一眼就能看穿他並非屬於壞蛋匪類,卻還是不由自主吞嚥下怯懦的唾液;那張臉,也凶得好眼熟……眼熟到讓人忍不住想合掌膜拜!
濃黑的眉搭配上單眼皮的細長鳳眼,看起來簡直嚴厲到令人膽寒,眼尾連半絲笑紋也沒有,可見他很少用笑容來操勞眼部肌肉。
雖然不愛笑,但她知道他不是壞人,因為壞人不會用這種擔心的眼神看她
這樣的眼神,她從沒有在她心愛的人身上發現,今天卻在一個陌路人眼中毫不保留地流露出來。
那一瞬間,杜小月幾乎要控制不住始終壓抑在眼眶深處的淚水。
「你結婚了沒?」她低聲問,眼淚將眼前的他又模糊成一片。
「沒有。」
「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
「有沒有暗戀的對象?」
「沒有。」
「那你娶我好不好?」她將殘枝散葉的花束遞到他面前,像在求婚一樣。
「……不好。」遲疑了五秒,應承關拒絕。
「為什麼不好?」
面對她的追問,應承關向來沒有表情的臉龐竟也染上一抹尷尬。
「我們不認識。」這理由夠充足、夠理直氣壯了。
「那我們從現在開始認識。」她鍥而不捨。
「你喝醉了。」應承關拉起方才因一場誤會追逐而雙腿發軟、跪坐在地的杜小月,她身上的白色小禮服沾了一地髒污,現下全靠他的支撐才勉強沒癱軟在地。
「我很清醒!」她倔倔地與他平視。她今夜只喝了一碗魚翅,魚翅會喝醉嗎?別笑死人了!
他沉聲道:「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清醒的向陌生人求婚!」
杜小月咬咬唇,「我真的很清醒……」
她就是太清醒了,所以現在才會這麼痛苦難過!
認識三年的男人,到頭來不也陌生得比不上一個路人甲?
認識越久,不就只是讓彼此越發覺雙方的缺點,再用那些缺點來抹殺所有曾經相處過的美好回憶嗎?
「每一個暍醉的人都說自己是清醒的。」而且方才看她吐得淅瀝嘩啦,說她沒醉,他壓根不信。「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你送,你和我只是陌生人!」她掙開他的手,胡亂拍拂裙子上的塵沙。
應承關確定她醉了,而且醉得離譜。「你不讓陌生人將你安全送回家,卻要陌生人娶你,簡直是標準錯亂。」
杜小月恍若末聞,只是拖著步伐,與應承關錯身而過。
應承關停頓了半秒,立即又跟上她的腳步。
一前一後的身軀沒有半點接觸,地面上長長的影兒卻是交疊不分,難辨彼此。
她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晃著,讓夜風吹醒她混沌自哀的思緒。
又走了將近一小時,應承關仍如一開始那般隨著她漫步,杜小月不用回頭也能發現他的存在,不只是因為街燈投射著他的身影,更因為他總在她好幾回差點摔倒時發出淺歎。
她沒想甩開他的跟隨,她只是希望他知難而退,厭倦陪著一個瘋女人在深夜時分逛大街、壓馬路……
男人都很討厭陪女人逛街,與其說他們耐心不足,倒不如說是男女腦袋的構造不同,女人享受悠閒購物的快意,男人卻只認為那是浪費時間。
他說,再見後就會遇見更好的人,這理由冷靜溫柔又直接;
他弄痛我,終於放手;
他說,分開後就能大膽自由的飛,還給我無限遼闊的世界;
他真懂我,我該感動……
(至理名言/詞:陳樂融 曲:游鴻明)
她細細吟唱歌曲中虛偽的甜言蜜語,訴說著一方明明要分手,卻仍編造出冠冕堂皇的謊言,告訴著她:我仍是愛著你,但為了你好,我必須忍痛放棄這段愛情……告訴苦她:讓你傷心是我最捨不得的事,但實際上,卻又做著最傷人的舉動……
穿著高跟鞋的腿傳來了抗議的疼痛,抗議著她的不愛惜自己。
心裡雖然很疼,但腳底的痛漸漸凌駕其上,是誰說心痛是世問最難忍的事?還是她心底的痛楚還不到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