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睡吧。」
沒吵醒他,杜小月將燈關暗,退出了房間。
個 子 了
應承關在半夜驚醒。
無關惡夢或外來的嘈雜,而是他差點摔下床鋪的駭然。
鳳眼在昏暗中尚未恢復視覺,但鼻翼嗅到的清香並非來自於他,他才記起了自己冒雨來到杜小月的住處,似乎……迷迷糊糊睡著了。
疲累了數天,也失眠了數夜,精神和意識都處於即將繃斷的臨界點,連他都無法保證自己能支撐到什麼地步,卻在她身邊這麼輕易就放下卡在心頭的重石……
他下床,發覺腰間仍繫著一條單薄浴巾,秀雅整齊的女性房間裡突兀地存在著陽剛味十足的大男人,而房間的主人翁被迫窩到小客廳的沙發去睡。
幸好她的身形嬌小,平躺在沙發上還有足夠的翻身空間。
她怎麼這麼放心讓男人在她的房子過夜,何況這個男人身上除了一條浴巾外,算得上是一絲不掛--一絲不掛的男人和只禽獸根本沒有差別。
該感謝她的過度信任,還是該教訓她的不識人間險惡?
應承關無奈一笑,坐在沙發另一邊。黑眸凝視了她好久,久到他足以仔細算出她扇貝似的長睫數量及臉上的小小雀斑,他反覆流連,逼著自己一遍又一遍看著她。
驀地,她的睡顏,和此時閃入腦海中那個被醫生宣告極可能變成植物人的未來弟媳婦融合,同樣是如此恬適,一個卻會成為永不醒來的睡美人……
自責感仍在心口無止無盡的蔓延,逐步加深。
擰著眉,想摸根煙來抽,掌心所觸及的卻是光裸的胸口,又顧及到這是她的地盤,應承關最後放棄了藉煙來清醒思緒的念頭。
如果他盡力阻止,或許就不會有那場車禍發生;如果他不要置身事外,或許今天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他是幫兇,也是共犯。
倘若齊娸一輩子不會醒來,他又怎能厚顏無恥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哪來的資格和權利?
深沉的夜色陰霾揮之不去,染在應承關身上,仍舊只有沉痛的闐暗。
「我想,我必須先走一步,如果你追不上我的腳步,那麼……你就放棄吧。」萬籟俱寂中,他的聲音顯得清晰,也顯得寂寥。
他沒辦法繼續等在她身後,他以為自己能停駐下來的腳步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教人狠推一把,不得不跨開,彌補他共犯的罪。
應承關輕歎,避開了杜小月的容顏,瞥見桌上屬於他的手機,思索片刻才拿起它,按下撥號鍵。
凌晨三點,那個同樣醒著的人……
電話接通。
「是我。」應承關沉聲道,「我做好決定--我會回應氏去。」
簡單一句話後便切斷手機,不多理會另一端的人是否有聽清楚他的話。
安寧的生活,從這句話之後開始崩解。
第九章
應承關離開振道的事情在學校博得沸沸揚揚,不僅突然,更連大伙心知肚明的「女朋友」也不知道這件事。
杜小月是從女同事遞給她的財經雜誌中,才發現原來她所不認識的「應承關」是應氏企業的二少爺,名列鑽石單身漢的排行榜。
雜誌上的照片是他代表應氏企業出席一場酒會,西裝筆挺的應承關沒有半點笑意,用一種很冷淡的神情面對鎂光燈,那是一種……富家公子哥兒才有本錢擺出來的冷傲。
雖說他向來擅長用嚴肅表相隔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但雜誌上的照片除了嚴肅之外,更多了一股由銅臭架構而起的高高在上,讓人怎麼也無法將這樣的他與校園內追著學生跑的應教官畫上等號。
「應二少重新入主應氏企業,接下應氏國外部業務……」接下來便是雜誌上慣用的-長串官腔,讚揚著應承關過去十年的豐富經歷,只有最近一、兩年的行蹤以「靜修學習」唬弄帶過。朗誦完雜誌內文的女老師驚呼:「應教官竟然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耶!怎麼從來沒聽他說過?」可惜了一條大肥魚從眼前溜走。女老師眼露惋惜,「小月,你知道應教官的身份嗎?」
「不知道。」她根本不認識這樣的應承關!
「你不是在追他嗎?」
「看現在的情形,你認為我配得上他嗎?」杜小月反問。
那天應承關冒雨到她家過夜,結果她一覺醒來就不見應承關的人影,連句再見也沒說。她一氣之下就將每天必傳的甜蜜簡訊給暫停了下來,結果他也沒有任何回音,好似在宣告著他不在乎她傳簡訊與否,她傳了,他不會理;她不傳了,他樂得清靜。
他不知道她必須花多少時間強壓下想關心他的念頭,想透過一、兩個簡單的字眼來詢問他好或不好,也想告訴他,她過得並不好……
「我還以為你是知道他應家二少的身份,才會突然積極展開追求的。」
「我認識的應承關只是個教宮,不是什麼應家二少。」杜小月合起雜誌,遞回去給女老師,再搬來一疊學生作業,假裝忙碌批閱。
「那應教官現在離開振道,你和他……也完了?」女老師仍沒輕易放過她,攤開的雜誌擱在她批改的作業上,佔據她所有視線。
照片上投射而來的冷漠目光讓杜小月打了個哆嗦。
「我不知道。」
這些事情又不是她一個人就有能力控制的,一個人喜不喜歡她是不能靠「努力」來達成,她單方面一頭熱對他而言說不定是令人厭惡的糾纏。
「他都沒跟你聯絡了?」
杜小月抿著唇,困難地搖頭。
「你要放棄他了?」女老師再問,她的「關心」已經讓杜小月倍感壓力。
她要放棄他了?
是他只給她「放棄」這項選擇的權利呀!
不然她還能怎麼辦?死纏爛打,直到對方將「不要再糾纏我!滾遠點」的惡言當面甩到她瞼上,她才來覺醒嗎?!
她一直信誓旦旦要尋找到一個不會將她拋在身後的男人,她才願意再付出感情,但是感情來則來、去則去,當你還沒準備好時,它來輕叩你的心扉;當你想抓穩它時,它卻又頑皮地由指縫間溜走。
她沒有辦法給女老師或自己一個很肯定的「對,我放棄他了」的答覆,她沒辦法自欺欺人--
她,不想放棄他。
也或許,她需要應承關給她一個能釋懷的放棄理由,而不是用這種莫名其妙的態度讓兩人漸行漸遠。
最惡劣的分手方式莫過於用音信全無的逃避手段。
上完了今天課表上唯一的兩堂課,杜小月再度來到應承關的住處外,明知道他不會在家,她還是靜靜坐在門外的台階上,為了打發等待的時間,她還順便批閱著上午沒改完的學生作業。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樓梯間傳來了腳步聲,聽起來像是屬於男人的,而且是非常粗獷的男人所有。
躂躂躂……
聲音越來越近。
應承關住在最頂樓,這腳步聲也朝頂樓而來--會不會是他回來了?!
杜小月帶著一絲欣喜和惶然,胡亂收拾學生的作業,才收到一半,腳步聲的主人已經出現在眼前,巨大的陰影迎頭罩頂。
「小朋友,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男人並不是應承關。
「等人。」她像氣球剛灌滿的精神又消了下去。
那男人四下張望,摘下墨鏡。「這層樓只有這一戶,你跑錯樓了。」
「我就在等這一層的人回來……」杜小月瞇起眼,突地指著那男人大叫:「呀!你是老三還是老五?!」難怪她一直覺得眼前這張惡人臉孔曾在哪見過,記憶湧上,他是應承關那張四人照的主角之一。「不不,你不是老五,上回在火鍋店我遇見過應家老五,你是老三應御飛對不對?」
「你認識我?」
「我不認識,只是在應教官家裡看過你的照片。」
「應教官?你是我二哥的學生?」
「同事。」杜小月起身,拍拍裙後。她站在比應御飛還高四個台階的位置,卻僅能勉強與他平視。應家的小孩都是吃什麼長大的呀?一個比一個還高壯。
「他不是已經離職了嗎?你們沒有同事關係了吧。」應御飛從牛仔褲口袋掏出一大把鑰匙,開始一根根試開應承關家的鐵門。
他不記得振道有哪個女人膽敢靠近他二哥一步,也不認為應承關會和女同事發展出什麼友好情誼……
突地,應御飛了然一笑,「你不會是知道我二哥的身價後才想巴上來的那種『同事』吧?」哼哼,對付這種見利忘義的傢伙,是他應御飛最在行的事--就像打死一隻蟑螂一樣,啪的一聲,一勞久逸。
杜小月露出受傷的眼神,口氣卻也更堅定,「我一直到今天才知道他是應氏企業的二少爺,在這之前,他只是一個單純的學校教官,我也只認識這樣的『應承關』,誰知道一覺醒來,應教官變成應二少,身價由一個月幾萬塊的教官竄升成千萬的有錢公子哥!我才不想要巴著什麼應二少--」她從背包抽出早上女老師硬塞給她的財經雜誌,指著雜誌上的照片,「這種冷淡的眼神、目中無人的表情根本就不是應承關!我才要問他把真正的應承關藏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