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害怕,應承關那時所說的話,只是情急之下的安慰句子。
對一個甫經歷情傷的女人而言,這種溫柔讓她毫無招架之力,萬一他無心於此,而她又錯解他的同情,到時……只會讓兩人更尷尬。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回應,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 回到家裡,只知道她用了最差勁的方式逃避--她沒有回頭,看在應承關眼底又做何感想?
杜小月心不在焉地睜著茫然的眼,講台下的學生們正埋首在隨堂測驗裡,她順理成章地支頤發呆,反芻著自己那夜的反應,也猜測著應承關的心理。
人,總是喜歡追求距離自己最遠的東西,對於近在咫尺、垂手可得的,卻又心生躊躇。
唉,她的情況就是所謂的「ㄍㄧㄥ」吧?
「同學,你們真的覺得應教官人很不好嗎?」
天外飛來的輕問,將台下五十幾雙眼睛全給挑了起來。她們全是情竇初開的妙齡少女,腦子裡裝著滿滿的粉紅色情懷,只消有個風吹草動便會聯想到瑰麗浪漫的愛情,所以杜小月的問句聽在她們耳裡,很直接就重新組合成--同學,你們真的覺得我嫁給應教官很不好嗎?
學生們面面相覷,良久,終於有個帶頭的女同學發言。
「小月老師,你們進展到什麼地步了?」
「進展?沒什麼進展呀。」杜小月的神情還是有些傻傻呆呆。
「沒什麼進展就繼續維持沒有進展,如果真的有進展了,那就進展下去呀,反正應教官不是個好情人,但一定是個不會有外遇的好老公,只是婚後的生活會很平淡很平淡,看你願不願意跟他這樣走一輩子囉,也許三十年後你會覺得厭煩,也許你會甘之如飴--當然,你也可以試著改變他,要不,就只有遷就他囉。」
號稱「少男殺手」的女同學語畢,換來全班的歡呼及掌聲。
她清清嬌嗓,再道:「在我們三十歲之前,應教官這一型的男人是不列入我們擇偶的考量中啦,也許過了三十歲,我們會為這種男人搶破頭吧。」纖肩一聳,不負責任發言。
台下傳來附和聲,掌聲如雷。
杜小月淺聲一歎,只是輕晃了晃頭。
「老師,你還有什麼困擾?」
「我已經二十六歲,我對愛情的看法和你們年輕人不一樣,我要的是平平穩穩,以婚姻為主體的愛情。」
「平平穩穩和平平淡淡可是不能畫上等號噢。」
「我知道……不過,應教官不是那種很沒有情調的人,他時常會說出一些讓人覺得很窩心的話。」杜小月為應承關洗清不懂浪漫的污名。
「例如?」少男殺手挑起眉,滿是懷疑。那個關公能說出什麼好話?不就是「明天到教官室報到」,再不「申誡一支」,除了這些句子,她想像不出應承關的嘴裡能吐出什麼石破天驚的窩心話。
「呃……」一時之間,杜小月也舉不出實例,腦中只充斥著那夜他那句「在你身後,等你回頭」的低喃。
那句話的確稱不上浪漫佳句,更構不著融化少女芳心的愛情至理名言,淡淡的陳述,是那麼自然而然,輕而易舉就能脫口而出……
「他跟你說過『我愛你』了?」少男殺手從杜小月臉上的紅霞大膽假設。
「沒有沒有,我們還沒進展到這種地步!」拜託,根本連跨出第一步都還沒有好不好。
她只是需要別人給她一些意見或……勇氣。
以前都是她和雪娟在聆聽彼此的喜怒哀樂,自從她看穿了前段感情醜陋的交集,有很多話她都不再跟雪娟分享,一方面也是害怕雪娟會和她一樣發現那男人的真面目,依雪娟的個性,只會以傷害她自己的手段來鬧開這件事。
而她現在竟然可悲地發現,她找不到任何人來傾聽她說話--除了班上的學生之外。
「你們不會到現在還在玩那種國小一年級才流行的牽牽小手吧?」現在連國小六年級的親密動作都不只這樣了耶!
「還沒牽過手。」杜小月的聲音很低,但仍讓頭一排的學生聽到,然後大聲嚷嚷地將她那句咕噥傳開來,引起全班同學一陣錯愕抽息。
「你們兩個是純情派的呀?」兩個年齡都快比她們多上一倍的「老人」,竟然玩著比她們還幼稚的暗戀遊戲?「我先弄清楚一件事,小月老師,現在是你比較『哈』關公?還是他比較『哈』你?」
「有什麼差別嗎?」
「如果是他比較『哈』你,你根本就不用擔心什麼配不配的問題,在關公的魔掌之下,你以為你逃得過嗎?他跨一步你都不知道得跨幾十步咧,你跑得贏他嗎?」少男殺手一副專家的口吻,玲瓏窈窕的身子離開座位,優雅的在走道上盡展雙臂,唱作俱佳。「如果是你比較『哈』他,那麼,你要花多少個腳步追上他?雖說女追男隔層紗,但男人對於倒追的女人又抱持什麼心態可就因人而異,基本上,我是不贊成啦,因為男人骨子裡都有種很賤的基因存在,不容易追上手的就費盡心思,遇到願意倒貼過來的也不吃白不吃,吃完珍不珍惜又另當別論。所以,小月老師,你會很辛苦的。」
辛苦?會嗎?這兩個字她一點都不認為會在應承關身上看到,他就是給人那種天塌下來也會頂住的感覺,在他身旁的人都能擁有強力的依靠,而他會為人擔下一切辛苦……
杜小月頓了頓,突然一抹笑在唇邊成形。
「他不會讓我追著他跑,因為他一直站在我身後。」只要回過頭,就能看見他。
杜小月的笑容讓班上女同學看愣了。
「小月老師,你完了,你比較『哈』他……」那種羞怯的笑,是只有踩入情關才會有的模樣。
「我真的看起來像是很『哈』他的樣子嗎?」
「像!」全班毫無考慮地大嚷回道。
杜小月搔搔頭,只能傻笑。
少男殺手雙臂扶撐在講桌上,湊近杜小月問:「你真的不再考慮陳老師和我們班導?」
「從來沒考慮過好不好!」
「那……」少男殺手摸著光潔完美的小巧下顎,「不如你叫關公給我們班一些好處,賄賂賄賂我們,我們全班改投支持他的一票,好不好?」賺不到陳老師和班導用來利誘全班的成績加分及抵過,她退而求其次。
「這……」杜小月思及應承關的關公臉,老實說,她並不認為應承關願意為了她而徇私,畢竟同學們說她比較「哈」他嘛。
「小月老師,你知道我們班準備要去畢旅的事吧?」少男殺手突然問。
「噢?去哪裡?」真抱歉,她不知道。
「澎湖,五天四夜。那你知道我們班導沒空帶我們去吧?」
「呃,我不知道。」
「我們本來就想請你帶我們班去玩噢,費用由我們全班攤付。」
「真的嗎?好呀好呀。」貪小便宜是人的天性,「日期呢?」
「當然是暑假期間囉,不過,如果你叫關公給我們好處的話,我們班就邀請關公一起帶隊去,替你製造機會噢。」她們班向來是行動派。
「你們……你們真是奸商耶。」對老師也用這種交易的手段,惡劣。
「無商不奸呀。」少男殺手代表全班發出一致的心聲,「別忘了,我們一個個學商的學生,將來可也是社會棟樑,經濟奇跡的造就者之一,當然要將商業的精髓發揮到淋漓盡致。」
是是,連舌粲蓮花的功夫也學得透徹。
「但應教官會答應帶你們去澎湖畢旅嗎?」
「這個嘛……有好處,他一定會去。」
卡 ; 十
人性本貪,這是至理名言,也是老祖先千萬年流傳下來的基因。
這個理論同樣可以印證在應承關身上嗎?
「應教官,你知道我們班準備要去畢旅的事吧?」
「不知道。」
下午第五、六堂課是軍訓,應承關正巧是少男殺手她們班的任課教官,向來昏昏欲睡的午後,全班女同學竟反常地精神抖擻,個個目光如炬。
「我們要去澎湖,五天四夜噢。」
應承關只露出「祝你們玩得愉快」的眼神。
「杜小月老師要帶我們去噢。」
嘿嘿,有人的眉頭動了動耶,再加把勁。
「小月老師說她一個人帶整個班好吃力噢。」班級代表--少男殺手又開始她最拿手的招式,裝可憐。
很明顯的,應承關的下顎緊繃,不似平常的漠然。
「我們在想……要不要再找個老師陪她,不,是陪我們去畢旅,所以我們才想問問每一科的任教老師。」言下之意,應承關可不是她們唯一的選擇噢。「你如果沒空陪我們去,那我們就問下一堂的陳老師囉,我想,他會很樂意--」
「你們什麼時候要去?」
哈,上鉤。
「暑假。」
「好--」
「不過,」少男殺手搶在應承關不多考慮的同意之前插話,「我們班要評估哪一個老師對我們班『最好』,我們才決定讓誰有這個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