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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決明

  「我犯了錯……」齊娸哀聲歎氣。這是她唯一歸納出來的合理解釋。

  「什麼錯?」雅芳緊張地問。

  齊娸無力的眼神飄到雅芳身上,「最慘的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為什麼她要承受頂頭上司的精神摧殘和折磨?

  雅芳一頭霧水,「那你不進去應先生辦公室嗎?萬一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齊娸重複雅芳的句尾,語調由鼻腔哼出,帶著不以為然。

  雅芳認知中「重要的事」恐怕和應驥超有所出入,她倒覺得應驥超「重要的事」就是「看」——每天照兩餐叫她進辦公室讓他看,外加一頓Tea  Time,連下班打卡前還得再去一次!

  她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個臉上寫著「秘書」二字的女人嗎?難不成他又在她臉上看到其他更有趣的東西了?

  「你放心好了,頂頭上司沒什麼重要的事。」她才不要踏進他的辦公室哩!就算是去動物園看猩猩也得買門票進場啊,哪有叫猩猩自己跑到人類家給人類看的道理?雖然這比喻十分奇怪,卻恰巧符合她的心境和堅持。

  數下有力的敲門聲,引來兩個女人回頭注意。

  門把轉動——

  頂頭上司親臨秘書辦公室!

  「完了,他來看猩猩了啦……」齊娸淒涼暗泣。

  逃不開、避不掉了!

  天啊!饒了她吧……

  ±  ±  ±

  「哇——不要過來——」

  深夜時分,驚聲尖叫。

  紅菱小嘴急喘不停,僵直的眼光落在牆上的掛鐘,豆大的汗水佈滿白皙額際,她又作惡夢了……

  「呼呼……呼呼呼呼……好、好恐怖……呼呼……」齊娸的雙掌平貼在狂跳的胸口,卻穩定不下紊亂的心緒。

  向來一睡無夢到天亮的她,竟然破天荒接連十天在凌晨時分驚醒,初嘗深夜失眠的痛苦。

  「臭男人!白天在公司用眼神騷擾我就算了,連晚上的夢境都不放過?!可惡!可惡!」她氣嘟嘟地猛捶上回出賣頂頭上司所得到的報酬——長條狀骨頭抱枕,正中央貼著「應驥超」三個大字,藉以洩忿。

  再補一記左勾拳、右勾拳、顏面正擊,兇惡拎起抱枕,幻想應驥超詭異的笑臉正鑲嵌在其間,喝問:「看看看!你這臭傢伙到底在看什麼?我的臉上有什麼奇怪的?還笑?!你還敢笑?!看拳!」粗魯的粉拳接連落在飽受無妄之災的抱枕上,失眠會逼瘋一個女人,尤其是嗜睡如她。

  可惜現在所有的舉動都無法真真實實用來對待應驥超。

  「你不會真的半夜睡到靈魂出竅,跑到我夢裡來瞪我吧?」齊娸對著軟趴趴的抱枕喃喃自語,一思及此,她渾身的雞皮疙瘩又立正站好。

  夢境中的他掛著與白天同樣的笑裡藏刀,直勾勾看著她,眼神好認真好專注,最可怕的是他臉孔與她永遠距離不到十五公分,甩也甩不掉,閉起眼也阻擋不掉他的影像進佔眼簾。

  她好可憐……好無辜……好悲慘……

  不知道驅妖驅鬼那套法術用來驅頂頭上司有沒有效?明天去買符紙、大蒜和十字架來試試……

  深吸一口氣,她瞪著抱枕上三個斗大的字,戳戳。

  「現在我要睡覺了,你敢再進我夢裡試試,我明天就把你丟進垃圾筒!」

  但是——

  顯然齊娸佯裝兇惡的威脅沒有奏效,否則翌日她不會頂著兩圈駭人的熊貓眼踏進辦公室。

  嗚……眼睛好酸……睜也睜不開了啦……

  躲避辦公室眾職員關愛及擔心的目光,齊娸壓著臉上的墨鏡快步閃到化妝室,補上厚厚十層粉底,讓臉色產生極度不自然的白皙,卻仍遮掩不住睡眠不足所帶來的後遺症。

  「那一定是被人打的,你沒看到還有血絲嗎?」一群職員嘀嘀咕咕,躲在化妝室外一角。

  「天啊,我不知道齊小姐有認識這麼暴力傾向的人……會不會是她男朋友打的?好嚴重耶,淤青成那樣……」

  「一定要去醫院驗傷,把那臭男人告到死!」女性職員發出忿忿不平之聲。

  「對!我們要幫齊姊眺出黑暗火坑!」

  「家暴防治中心求救電話幾號?」

  「要募款幫她嗎?」

  「好!我捐一千!」職員A大方掏出一天薪資。

  「我也捐!」職員B響應,其他人跟進。

  短短不到十分鐘,募款的義衛隊從國外部蔓延到國內業務部,再轉戰會計部、人事部、保全部,三十分鐘後「國外部齊娸秘書受虐」的新聞傳遍應氏每個角落,獨獨當事人渾然不知,只覺得今天全世界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正當疑惑之際,幾名同事已經將她團團圍住。

  「齊姊,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淚眼朦朧的雅芳代表將鉅額募款交到齊娸手上,應氏職員眾多,五百、一千的樂捐,所得金額竟也高達二、三十萬。

  「什麼心意?」齊娸看著手上的鈔票,愣愣地問。

  「你一定要堅強反抗暴力,不只是應氏的同事,還有應總經理、應三先生、應五先生也開出萬字頭的支票給你,連鐵公雞童特助也掏出三千塊喔。應四先生還沒到公司,若他進了公司聽到這種令人忿恨的新聞絕不會吝嗇的,你收下來吧。」幾名女職員緊緊握住齊褀的手,給予無形的力量。

  「什麼令人忿恨的新聞?」現在是什麼情況,她怎麼霧煞煞?不過她很確定一件事——她的手被捏得好痛。

  雅芳的淚水浙瀝嘩啦狂掉,抽抽噎噎道:「對不起,我們都沒有發現你的異樣……一起工作這麼久,你幹嘛強顏歡笑,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嘛,看到你被打成這樣,我們都好心疼……」

  齊娸眨眨迷惘雙眼。唔……眼皮的動作不能太大,好酸澀……

  「沒想到你堅強的外表下有個這麼脆弱的靈魂……」工讀小妹也啞著聲。

  咦?這句台詞好熟,好像曾在某本言情小說中瞄過一眼。

  「齊小姐,我們都站在你這邊。天涯何處無芳草?那個傷害過你的男人,離開他吧!」連會計部的黃野貓也露出難得一見的和藹模樣。

  「嗚……嗚……」由國外部調到保全部的小彌勒佛女同事抱著她,圓潤的臉蛋上淚痕交錯,嗚咽地想傳達同情。

  齊娸搔搔一頭鬈發。「等等,我被你們弄糊塗了……哪一位能先回答我,誰被打了?」

  「你。」四隻指頭毫不遲疑,抵上齊娸的鼻尖。

  「誰有異樣?」

  「你呀。」

  「堅強的外表,脆弱的靈魂?」她再問。

  「就是你呀。」

  「傷害過我的男人?」

  「你男朋友呀。」

  歸納一切疑點及答案,齊娸終於露出豁然開朗的笑靨。

  「你們以為我臉上的黑眼圈是被人打出來的?」

  四人點頭。

  齊娸摘下墨鏡,指著厚實粉底下隱約可見的黑眼圈,揭開謎底——

  「這是睡眠不足的結果,大家相信嗎?」齊娸陪著笑臉,至少她是目前五個人中唯一還笑得出來的。「如果大家相信的話,請幫我澄清離譜的謠言,還有……誰能告訴我,這麼一大箱的捐款要怎麼處理?」

  一場鬧劇由早晨開始,不到中午便告終結。

  若說謠言散播是以等比級數的速度擴張,謠言破滅的澄清速度便是以「任一數值乘以零,恆等於零」的計算公式在進行。

  應驥超甫踏入應氏大樓,便聽到數名女性職員擦淚數落著壞男人動手動腳的惡行,以及哀歎可憐小媳婦受虐的劇情。

  那名壞男人的尊姓大名他沒聽到,領銜主演可憐小媳婦的女主角卻是他相當熟識的女秘書,齊娸。

  「Archer!」

  突然有人喚他的英文名,回頭,發現是應巳龍和童玄瑋。

  「我剛剛聽到的『婦女受虐』劇本是今年尾牙的壓軸大戲嗎?」應驥超劈頭就問。

  「活生生、血淋淋的真實戲碼。」童玄瑋回答。

  應驥超蹙著眉,「你在說什麼?」

  「你的秘書好像被男人打傷了,聽說臉上沒有一塊完好的部分。」應巳龍神色肅穆。

  由A棟四樓傳開的消息到達十樓再繞到B棟五樓時,傳言中的齊娸已經被打到斷手殘腳、不成人形、奄奄一息。

  謠言的恐怖,令人瞠目結舌。

  「什麼?!」應驥超瞪大眼。

  她被人海扁?!哪個活久嫌煩的免崽子敢動他的秘書?!

  「你快去辦公室表達上司的關愛吧,如果她傷得太重就送她去醫院。唉!這麼盡責的秘書真是不多見,受了傷還一心掛念應氏,難怪我老闆、你們大哥即使沒心沒肝沒肺也慷慨簽了張支票捐助。」童玄瑋搖頭感歎,應氏真該頒發「忠心不二獎」給齊娸秘書。

  毋需旁人再教導,應驥超等不及電梯緩慢下降的速度,飛奔往樓梯間。

  「齊娸真是個優秀的好秘書。」應巳龍看著四哥神速消失的背影。

  「而且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精明,她把電腦的資料全給更新,連明年度的招標金額都提報修正,讓我白忙一場,也讓御飛白白受了皮肉之苦。」童玄瑋拿下眼鏡擦拭,狐狸般細長的眸帶著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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