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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席絹

  「小紅,下課了呀,吃午飯了嗎?餓不餓?我煮了八寶粥,還有蓮子銀耳湯。不想吃甜的也有餛飩麵。」

  「不餓,待會再吃。」她將手袋放在門廊上,走過來父親這邊,一同蹲了下來。

  「太陽很毒,會曬紅你皮膚的,去去,到門廊那邊去坐著。」羅父一面拿下帽子戴在女兒頭上,一面又要推她到涼蔭的地方。

  不一會,羅紅已安坐在門廊的籐椅上,桌上放了一杯百香果茶。

  羅父也暫停了工作,呷了一大口茶道:「我打算在那個角落種青椒,有很多顏色的那一種,一定很漂亮。聽說甜椒用來做生菜沙拉很好,那以後你媽的美容餐又多了一種選擇。」

  「嗯。」她點頭,沉默地啜飲著果汁。

  「對了,你媽媽今天有點不舒服,提早回來了,正在房裡睡著。等會記得去看看她。」

  「好。」

  「會不會是吃得太少呢?我一直覺得她夠瘦了,做什麼還要少吃,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偏頭痛?」這是母親的老毛病。

  「是呀。她老是把壓力放在心底,不願表現出來,一些小毛病通常是因為長年積鬱所產生。有時公司出了點事,她回到家也不肯說。你與你媽性子很像,可別什麼事都悶在心底。」見女兒喝完一杯,又趕忙執壺替她將果汁倒滿。

  「媽醒了。」她轉頭看向門內,見著母親正手持無線電話。想必是與公司聯絡中。

  她有一個工作狂的母親,有一個懂得享受生命的父親。一直在懷疑,如此極端不同的人,何以會相愛。並且結婚近三十年,彼此怎麼可能會包容對方完全與己不相同的處世觀與價值觀?

  羅父連忙起身在入屋內,小聲道:

  「不是要你睡一下嗎?瞧,待會頭又痛了。」

  羅母沒有拒絕丈夫為她披衣的動作,即使這種天氣可以稱得上熱,任由丈夫將她拉坐在沙發上,又是在頸後放墊子,又是替她拿來墊腳的,她依然口氣平穩的交代:

  「對,那個案子就如同早上會議所決定的去進行,曹老闆那一邊不必再多說,……嗯,很好,令庸,今天就麻煩你了,明天再聽取你的簡報。」

  羅紅捧著杯子,站在門口看著數十年如一日的景象。父親總是怕疼惜不夠妻子似的,老是在母親身邊團團轉,光是父親一人豐沛的愛便已使一家子全部得到足量的關懷。

  是天性吧。

  否則為何在父親的身教言教之下,四個孩子中竟只有小扮肖似父親,其他三人全是不討喜的樣貌?

  喜歡這樣的人,卻不代表可以成為這樣的人,因此她的性格只會是母親那一種——冷淡、得體,沒有太形於外的情緒表現。

  外人說這叫「冷若冰霜」「莫測高深」;而她心中,只知道這叫「情感低能」以及「自我表達的不能」。

  在家中兩顆太陽的溺愛之下,她的性格便順其自然的長成這般——一個連自己都不甚有好感的女子。

  「頭疼嗎?」她走進客廳,輕問著。

  羅母微揚著眉,保養得宜的面孔上見不著深烙的皺紋,像個精明幹練且美麗的貴夫人。沒有人會相信她嫁的丈夫只是一名寫作成績平平、終日種菜蒔花下下棋的平凡男子。

  「下午沒課?」一向她與子女相聚的時間只在晚餐的餐桌上,因她的丈夫堅持全家人一定要有固定聚會的時間,再忙那不該忙到忽略全家交流意見的寶貴時間,即使那個時刻只有丈夫與小兒子在賣力演出,能在這個時間見到女兒,不無詫異。

  「沒有。」

  「那……好。」

  這種對談顯然比在商埸征戰更教人疲憊,羅母清清喉嚨,問道:「身上錢夠用嗎?」

  「夠。」她點頭。

  扁是努力還是不夠的。沒有方法可以讓生性淡然的兩人步入熱絡的領域,即使她們對對方的愛從未少過一分一毫。

  沒有方法,所以談話在她們母女間一向困難,沒有人規定母女一定得是最親密的人,不是嗎?

  若沒有父親這種人的出現,母親必然注定了一世的孤寡……

  一如她。

  ——緣份如紅線將我纏了又繞,

  讓我連掙扎的機會也沒有,我愛你。

  第二章

  那個人是怎麼回事?

  羅紹起初並不特別注意那個長相討喜的男子。若不是他站在那邊太久,投注過來的眼光頻繁,肢體語言更表現出為難的焦灼……他是不會發現那個人一直在看他的。

  而這個人,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邁著堅定的步伐向他這邊大步走來。

  同班的小方也注意到了,頂了頂羅紹的手臂。

  「你認得他嗎?日文系的講師,很有女人緣,搞不好看你可愛,打算染指你當他最新一名戰利品,你知道日本近來同志漫畫興盛,受日本教育的男人天曉得會是什麼性傾向。」

  「得了,我哪有你可愛。」他回頂。小方口中的日文系講師已然近在咫尺。

  「你好。」范群慎重的點了一下頭,「可以借一步與你說話嗎?」

  羅紹樂於助人的天性向來只有一個回答:

  「當然可以,不過我並不認得你,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才說完哩,小方已受不了的低叫:

  「喂,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老是開口閉口都表示出兩肋插刀的熱情。真要有兩把刀子過來,你當真乖乖挨插身亡呀?」這人生來就不知道「拒絕」兩字怎麼寫,教一票朋友看了想K人。

  「沒關係的。」

  「不是的。」

  羅紹與范群同時出聲。

  「我並不會麻煩到他什麼。」

  「沒關係的。」

  從來就沒有麻煩過別人的例子,只是回日本的時間一天天逼近,如果這學期他再不做些什麼,必然會極度遺憾的回日本。

  他希望自己不會造成羅紅的困擾,卻又希望如果她不會是他訴情的那一個,那麼至少她身邊有人會代她知道:有一個人,曾有那麼一個人深深傾慕著羅紅……

  只要有人代她明白這一點,那就夠了。

  比起時下青年的追求花招百出、懂得如何去玩個愛情遊戲而言,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有點傻,簡直是學生口中的時代新語言「遜斃了」、「LKK」、「SPP」什麼的。

  但一個從未沾情惹愛的人又如何去知曉該用什麼方法來博得最大的成效呢?

  最笨最笨的,莫過於現下他用的這一種了——找她的兄長訴盡滿腔情衷。這何嘗不是一種侵擾呢?

  思及此,不免侷促不安了起來。

  羅紹打發走了小方,笑對范群道:

  「走吧,對面紅茶店的珍珠奶茶很好喝。」

  「謝謝。」范群感激的道謝。

  深深的鬆了口氣。

  ***

  羅紹二十二年的生命中,最常幫得上的忙,便是替那些仰慕大哥二哥的女子傳口信或情書。他有兩個又酷又帥又出色的兄長,終年忙著代收情書禮物真的一點也不稀奇。只是,在聽完范群兩年來的愛慕之意後,他產生了兩點感想:第一,范群是個真正把愛慕與尊重放在一起力行的好男人。第二點是,曾幾何時,他的小妹已成長到令人愛慕的年華了呢?他以為不會那麼快的。小妹還小,而且能夠無懼於她冰冷外表而執意愛慕的人並不多見。真正是勇氣可嘉。

  「為什麼不追求呢?只要追求的方式不會給她勉強的不適感,終究還是在尊重的範圍。把不愛變成愛的過程很難說恰不恰當,其實我個人也沒有研究,但你的心意讓我很感動。」

  「她……不可能會與我定居日本。她討厭日本人。我有一半的血統。」骨血承襲自何方不是自身所能決定,更不能因此而自厭或自矜。他只能遺憾心儀的佳人無法接受已然無力改變的事實。

  「老師……呃……您還沒談到戀愛,竟然已想到長遠的一輩子了嗎?」羅紹有點不可思議的問著。在他這種二十出頭一點點的年紀,絕難想像對某個人有了初步的好印象後,沒有經過交往的互相瞭解便已打算到了婚姻那回事。

  這范群居然認真到那個程度。

  「你大概不會相信一見鍾情……你知道那種「相見儼然」的感覺嗎?二十八年來,我認識、見過的女孩子不少,你如何能否認,茫茫人海中,唯一揪住你視線與心緒的那個人,不該是你今生命定的伴侶?我因為仰慕母親祖國的文化而踏足台灣,然而揪住我心的,卻是一名曾經與我不經意錯身而過的女子。她討厭日本人,宣判了我毫無機會。我不要她為難,回日本後,這兩年會是我最美麗珍藏的回憶。感謝你聽我的牢騷。」他又慎重的點頭感謝。

  「如果,你是有機會的呢?其實你也只是有一半日本血統而已。基本上,讀過中國近代史的人多少都會有一點仇日情節,不過那不代表會以那種情結來對抗所有日本產物呀,也許你是最適合小紅的男人呢,老實說,她從來沒有收到什麼情書、鮮花的,可愛、平易近人的女孩比較吃香,小紅就是太安靜了。您會喜歡她,我很感到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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