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管不著感情的走向。」
羅紅不懂,所以選擇繼續進食。
「咦?我表哥也來吃飯了。」秋晏染抬頭看向餐廳入口,不只見著了表哥,還有日文系嬌嬌女張千寶,正緊跟在范群身後不放人。
羅紅從人潮中看過去,范群點了一些菜,並且不停回應身邊女子發出的問題,全然是副夫子的神氣,倒是拚命問問題的人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很難想像一個女人緣那麼好的男人,會不懂得追求女孩子。」秋晏染說著。
「也許是因為我無從讓人追起。」羅紅回想著交往後數日來的相處方式,除了他含情脈脈的雙眼不再隱藏外,他們之間並無太大的進展。有時心中不免感到奇怪的——為什麼看別人可以輕易的擁抱親吻成自然,他與她卻怎麼也跨不到那一步?
秋晏染好奇道:
「為什麼你與趙令庸不會是一對呢?」
「我們不可能是一對。」想都沒想過的事。
「人是感情的動物,怎麼說他也陪你多年,為什麼反而不可能呢?」
羅紅思索了下。
「先不談相處太久像兄妹好了,主要是趙哥太強勢,我不喜歡窒息的感覺,他不可能帶給我安全感,只可能是強制;我也不可能帶給他歡笑,只會是沉悶。」
「容我猜猜,你願意與我多說話,是認同我是老趙的女朋友,而不是表哥的親人,是吧?」秋晏染一直在觀察羅紅對親疏的不同對待。
「嗯,你與趙哥很適合。你靈活聰明,又可以使趙哥笑。」
「可見我表哥還沒有佔到你心中一份強而有力的位置。」
「我……並不清楚。」眼光迷惘的找到了范群落座的位置。他沒看到她們,餐廳太多人了,阻隔成視覺上的障礙,遙遙相對若彼岸的一方。他斯文的淺笑,撥動著一些女學生的癡迷,而他始終沒有看到她。
她向來沒有左顧右盼的習慣,想來範群也沒有。若不是秋晏染提醒,她恐怕直到用餐完了之後,還不知道他們這對男女朋友是在同一地點、同一時間吃著午飯。
並不特別介意他給別的女子過多的笑容。因為笑容一向是他大部分存在著的表情。可是心頭湧上的酸意,卻是耿懷著他眼波的無視。
她在這兒,隔著四張桌子與人頭的不遠處,而他沒有發現,沒有看過來,這讓她不自覺咬住下唇,覺得自己被冷落了。
為什麼他不能感應到她、瞥過來一眼?莫非是她太恬淡的氣息,注定要在人群中湮沒?
是否,每一天的中午,他們都在同一個地點時間用餐,卻無視的擦身而過,且不自覺?是不是,偌大的校園內,當她賞楓的眼光停佇太多時,走過她身畔的陌生人之中,正有一名被女學生包圍的男子是她的男朋友,然而彼此卻無視?
「羅紅?」秋晏染低頭吃飯,發現她沒有進食動作而抬頭看著,不明白羅紅在發什麼呆。
羅紅正要應聲,不料一個過分開朗的聲音已然介入她們之間:
「羅紅!太棒了,我就知道今天一定是我的幸運日!丙然一來餐廳就看到你了!」高開熹端著一盤小山似的食物擠過來,硬是在兩人座的桌子上又添入一具盤子。
「嗨!秋學姊,不介意我加入吧?我看你也快吃完了,應該沒關係才對。」
「我先走了。」羅紅端起餐盤,趕緊走人。她怕了高開熹的追求。這種明目張膽到巴不得天下人注視的方式,她非常困擾。
「羅——」高開熹跳起來欲追,卻被秋晏染抓住不放。「學姊,你幹嘛抓我?」
「你霸王硬佔位之後就想走人?給我坐下,沒吃完之前不許走。」秋晏染看著表哥追了出去,當然要拉住這枚電燈泡,表哥的戀情已經夠不穩定了,無需太多孌數來混亂一切,這小子還是多吃點飯,少做怪吧。
***
他們並肩走著,因為陽光有點灼人,於是一同走向榕樹林道。羅紅伸出左手撫動一長排的榕須,沒有看向他,但心中是欣喜有他一同散步的。
「晚上一齊去吃飯好嗎?」他開口。
近來他常被好客的羅父留下來共同晚餐,能與羅家人親近是很好的,代表了他們願意逐漸接受他。但老是這樣下去,代表著兩人之間沒有進一步的發展,教他不自覺心急了起來。
真正的患得患失,是從現在才開始吧?有別的男人慕戀著她,而她的眼眸未曾添加太多因他而煥發的喜悅。心急著,卻又知道感情的事急不得。
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著她,掬取她的一顰一笑,點滴沉放於心臆。
「如果,我們常常同在某一處,卻因疏忽而無視,連擦肩也不回盼,是不是表示我們沒有適合當情侶的潛質?」或是……無緣?她心中暗自驚著沒說出卻想著的……無緣。
范群微擰眉峰,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那麼問。跨前一步,轉身與她面對面,兩人不再前進。
「什麼意思呢?」
他沒看見她,而高開熹有,不知為何,這令她介意了起來。
「我們這是談戀愛嗎?」她側著臉蛋,眼光不意被一對形極親吻的男女所吸引。那對情侶勾肩褡背,共吃著一隻飯團,喂來哺去的,很是令人側目。
新一代的戀人漸趨於豪放肆意,沒人會去在乎外人的眼光,他們……是怎麼進展的呢?讓原本的生疏進行到今日的毫無距離?
范群也看了幾眼,再回視羅紅。
「我做得不好是嗎?」
她搖頭,向前一步,自然的勾住他手臂往前走。不想抬頭看入他必然詫異的眼中,所以低垂著眼,只看著兩人並行的步伐。
「別人的交往不見得是我們的範本,但有時看多了,不免會想著自己的心態、你的心態,以及相識以來的進展,沒有特別的事,來自外力;也沒有反應過度所造成的吵架、冷戰等等,來自我們自身的心思不定。」與他相識以來,最大的改變莫過於她開口說話的機會多了,二十年來的生命中,她連自己的家人也表現得極寡言,或許,由此可以佐證他對她的特別,但……只有如此嗎?
范群早因為她的主動挽手而驚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差點聽不真切她在說些什麼,情不自禁的伸出另一手覆住她手背。
「怎麼會沒有呢?其實是有的,你的家人幾乎天天邀我吃飯就是為了觀察我的人品;你的兩位哥哥似乎不喜歡我接近你。讓我擔心不已。還有最近這個一年級的小學弟高開熹,他讓我覺得我似乎顯得有些老,但你一向是冷淡的,沒什麼特別在意。會不會是因為這樣,所以你覺得我們交往得很平淡?」想了一想,不免介懷的問出:「你一點也不介意我身邊有什麼女孩子站著是嗎?」
他希望她介意還是不介意?這跟信任有沒有分界?在她思索時,他已回應:
「我卻是非常在意你身邊的風吹草動的。」
「即使那些風風雨雨根本無法阻礙到我們的交往?」她問。
「嗯,嫉妒是無藥可救的病。」
「可是嫉妒得太過火是嚇人的。」她看過一些社會新聞,潑王水、硫酸的,動刀動棍的,多少以愛為名的發潑足以教人畏懼這兩個字的殺傷力—嫉妒。
「我希望自己適量。」他笑,同時心中也歎息著她全然無此心思。她似乎根本不在意。
羅紅伸手輕觸他臉,喜歡他下巴粗礪的觸感。情侶與朋友的界線不同,在於情侶有種「互相擁有」的默契,使得他們可以肌膚相親於適度。
「我不喜歡放縱自己太過重於無理智的情緒中。現在,我只覺得我其實並不瞭解你。」這才是重要的事。
如果她是瞭解他、明白他的,然後再因為喜歡,必然會有一種心有靈犀的相契。那時,如果他們共處一地,也許就不會像今天一樣全然無所感應。是吧?
如果感情可以下得那麼深,應該是沒什麼不可能的。
「不瞭解?我不是攤開在你面前了嗎?」行止還像個傻子,不是嗎?
立於石椅旁,他伸展雙手,陽光由他背後投射,讓他看起來像伸展羽翼的大雕,微風吹亂他平整的頭髮,看來不馴狂野,全然不是平日溫文儒雅的形象。
她伸手抓住他薄外套的兩端,搖頭。
「我只知道你學校的一面,你中國血統「范群」的一面,至於另一個老師以外身份的「川端群己」,我是全然的陌生,那一面,是怎樣的人呢?」
「一樣的,愛你的心是一樣的。」他忍住擁她入懷的衝動,怕交往的時日太淺,行動得太快,唐突了佳人。
「聽說交往中的男女,最初都只會表現最好的一面。你是嗎?」
他苦笑,這些日子以來他表現的何以堪稱「拙」一字?沒被小秋罵「笨」已是口下留情。
「我希望我是表現出最好的一面。」
「那我會期待何謂不好的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