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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席絹

  「川端先生。」一輛鮮紅小跑車與他的車並排在馬路上,窗口露出一張讓化妝品精雕細琢的臉。

  范群不得不以笑臉回應——

  「早,張同學。」

  張千寶這個千金小姐會注意上他,全是上個月那個子虛烏有的緋聞所招惹來的:這個千金小姐有意與日本名歌星的「男友」結交,這一個月來,總在他上課時不斷提出問題引他注意,拜他有日本血統與日本明星女友之賜。

  有的人極端厭日,卻也有人盲目崇日。

  因為血統的關係被厭惡或被喜愛,都是令人沮喪的,品性的好壞才該是被評價的重點,但往往很多人都不這麼想。

  一直聽說羅紅討厭日本人,他倒是忘了查探她討厭的程度有多深。

  「我記得老師不是住這附近吧?好像就住在學校附近,怎麼還大老遠的跑過來……」張千寶探頭看了下門牌號碼,「這一家……我上回有來過吧?就是我們社區裡最奇怪的一家子嘛。不事生產的男主人,女強人兼養小白臉的女……」

  「張同學!」他低喝。「你應該明白眼見為憑的道理,尤其在別人品性的論斷上,更不該輕易去流傳別人的訛語。」

  「大家都這麼說的,不是嗎?」張千寶不認為自己有什麼錯。空穴不來風,無風不起浪,能有這種傳言,代表點出了幾分事實。「半個月前女主人不是進了醫院?別人都說她去墮胎,因處理不當所以一直在家休……」

  范群嚴厲的斥道:

  「別胡說!你自己身為女人,應該更知道名譽上的中傷對女人傷害有多大。」

  張千寶被范群從未出現過的嚴厲嚇住了好一會,但不服輸的驕性仍使她回嘴:

  「大家都這麼說!代表有它的真實性。老師你有什麼好生氣的?又不是在講你。」

  「叭叭!」汽車喇叭聲在他們後方傳來,兩輛並排著的車子擋住了整條馬路。

  張千寶正好找了個替死鬼宣她方興未艾的怒火——

  「叭什麼叭!不會走別條路呀!」

  「原來這裡出了個女惡霸。」正巧,這廂車中走出來的也是一肚子怒火的秋晏染。今早不小心透露出沒課的消息後,便被一名痞子押來這邊做苦工,正有一太平洋的氣沒處發。

  「小秋!」范群訝異的叫了聲。

  「嗨,表哥。」她隨便打了個招呼,人已走到張千寶面前。「你堅持不把車子開走嗎?」

  原本想走人了,被這麼一問,硬氣又起,揚著下巴叫:「你想怎樣?」

  秋晏染雙手在口袋中摸索,卻找不到半個派得上用埸的東西——

  「我這裡有。」趙令庸從車窗內伸出手來,手掌上攤著幾枚硬幣。

  這傢伙會讀心術嗎?怎麼老是瞭解她的需求?

  她挑了一枚起來,不懷好意的走向那名高傲的小姐。

  「我這人天生惡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她先用手指刮過門亮亮的車身,再將硬幣反覆的滑來滑去,只稍一用力,效果就會出來。

  「你敢?!你不能這麼做!我這是新車,上個月才買的!」張千寶大叫。

  「那,讓個路吧。」她有禮貌的揮手恭送。

  「哼!」重重哼了聲,大小姐飛快驅車走人。

  秋晏染將硬幣彈回趙令庸手中,回頭才看到有幾個人站在羅家大門邊不知待多久了。羅紅她是認得的,倒是另外兩名冷漠的男子陌生了些,應該是羅家長子與次子吧。

  「早呀。」

  范群回頭也看到了他們,微笑道:「早安。」

  向來不理會他的羅家老大開口了:

  「以為你沒空來,正要送她去上課。」

  「對不起,我遲到了。羅紅,可以走了嗎?」他連忙恭身道歉。

  羅紅有絲訝異的看著兩位兄長,她才剛走出來,不明白一分鐘以前發生了什麼事。有其它事情讓兄長因而對范群改觀了嗎?他們一直不希望范群太涉入她生活中的,並且對「朋友」這名詞深深的不以為然。

  「去吧,我們就不送你了。」羅維也開口。

  羅紅點頭,坐入范群的車中。見范群一一向她家人道早及道別,覺得這個人真的很重禮數,比起家人大多數表現出的冷淡,他還能一本初衷的有禮以對,也真正是難得了。

  「羅紅,我問你,那個趙痞子是不是以虐待別人來取樂自己?」秋晏染移身過來,在她耳邊問著。

  羅紅又一次睜大眼。

  「趙哥只有對你才會,他喜歡你。」這不是很明顯可見嗎?聰敏如她應該看得出來。

  「拜託!那我寧願他討厭我,然後用一大疊鈔票來砸我。」秋晏染翻翻白眼。一點也不相信這種說詞,雖然很多人都這麼對她說。

  「小秋,你會在這邊待一整天嗎?要不要等我來接你?」上車前,范群問著。

  「不必,今天做白工,我一定要從那痞子身上敲來一頓牛排大餐吃不可。」她與那痞子誓不兩立定了。

  范群微笑點頭,駛走車子。佳人在側,他很難有其它的專注,何況他相信表妹會將自己打理妥當。

  「吃飽了嗎?」他順口問。

  她點頭,由手袋中拿出一個小餐盒。

  「我爸做的三明治,要我拿給你。」

  「謝謝,你父親真的太好客了。」他笑。

  漸漸習慣他的笑容與爽朗,也習慣聽著他的聲音。她天生的排外性格很難出現在面對他的時候,這就是「朋友」間會有的感覺嗎?讓她全然放鬆時,亦不介意對他說一些瑣碎的事。以往她是很討厭講一些雞毛蒜皮、無關緊要的事情的。可是,生活中其實很難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諸多情感的交流,大多由瑣事串連成溝通的要項。

  如果「重要且必要」的事代表著嚴肅的生老病死,那她寧願由一大堆瑣事來充塞週遭。

  母親這一次開刀,增進了大家情感的交流。父親與小扮原本就是形於外的表現赤誠的感情,而她與其他沉默的家人,若沒有一個觸發點來表現一些關懷熱絡,其實平日這樣冷淡以對,著實看不出對自己的親人有何關懷可言,雖然大家的向心力很強,每人心中都明白,只是舉止間的適切表達也不可或缺。

  早上她端肉骨粥到房中給母親,見母親眼中閃著感動,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表現母女間熱絡的感覺,但這就夠了。

  靶情的交流滴聚在日常生活中,不喜歡講廢話的心態反而造成了隔閡與冷漠;如今家人全因母親生病而聚在一起,有了表現親情的機會,想來是有點可悲的,說是因禍得福,她倒寧願這種「福」少一些的好。

  人生中若是講廢話佔了絕大多數的交談時光,那她也不該倖免,近來已有了悟,溝通兩字,就是從一大串又一大串不一定必要的話語中協調出來的,然後在親人之外,有朋友、同儕的產生。

  仍不太明白朋友在她心中有何明確的意義,不過,她想她是高興有范群這個朋友的。

  有人說過他喜歡她……他沒有提過,代表那已成過去式或不是真實的,是不是?這樣也好,好不容易習慣了朋友,她並不想改變。

  「趙令庸很喜歡小秋,我希望他是認真對待她,聽說你認得他十來年了,對他的評價如何?」畢竟是當人兄長的,總不免私下關心。

  她看著他。

  「趙哥不輕易追女孩子,他應該是認真的,今天他不是帶她來我家了嗎?」

  「呃,有特別的意思嗎?」他好奇。

  「他把我們當成他的家人看待。」她突然低笑了出來。

  他雙眼不由自主的沉迷在她美麗的笑臉上,幸好正在等紅燈。

  「在笑什麼?我能分享嗎?」

  「曾旁聽過一門兒童心理學,那名老師說有些兒童會去捉弄他所喜歡的小朋友,藉以表達好感。以前覺得不可思議,但上回在重慶南路看到趙哥與秋晏染之後,我相信了。」愈想愈好笑,雖然覺得自己因這種事而笑不可抑並不道德,但就是忍不住想與她唯一的朋友分享。

  她是習慣簡短說話的人,所以在述敘當天所見所聞時,表達得並不完整,而且還斷斷續續的。但在范群鼓勵而專注的聆聽與捧場的朗笑下,他讓她覺得自己很成功的敘述了一件好玩的事。

  他的笑聲感染了她,她的笑也不再是淺淡中夾著羞赧與憂鬱。當清脆的笑聲加入他時,她比他還訝異不已。

  她……也可以是開朗的嗎?如父親與小扮那般?心臟因笑得太多而跳得快速,但因她是健康的人了,所以急速躍動的心跳並沒有帶來絞痛的後果。

  這是一顆健康的心臟……

  她此刻才深刻體會到。撫著心口,那仍然有力跳動的器官,不再是鎖住她喜怒哀樂的繩索了。

  「怎麼了?」他擔心的問,不明白她的笑容為何會收住,陷入沉思中。

  她搖頭,看向遠處,再度浮現一抹笑。

  ***

  「你到底有多討厭日本人?」

  中午時分,秋晏染與羅紅在餐廳不期而遇,便走到同一張桌子落坐,她們並不熟,但因為趙令庸與范群,無形中似乎也就相熟了不少,充不熟反而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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