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人同是莫氏大力栽培的新一代菁英,能力都極為出色,但價值觀的南轅北轍使他們永遠無法契合。
「我不會動莫家的千金,但不代表會允許你去動。」
「這算什麼?以守護神自居?」
「她值得更好的。」雖然單夜茴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千金小姐的身份,更是靖遠承認的妹妹之一,他是保護定了。
夜茴長得可愛,但並沒有多少油水可以撈,他懷疑何東毅明白了這一點後,還會追求她。與其任由他瞎撞瞎追的去傷了一顆少女心,還不如趁早阻止。對兩人都好。
「你也看上她了,對不對?」
「我沒有你的變態,連小女生也不放過。」越過他,走入書房,不再談這無聊的話題。
變態?拜託,他才二十六歲耶!與小女生絕對差不了十歲,這位道德家的標準未免太嚴苛了。
何東毅噴出不以為然的氣,再一次證明兩人徹底八字不合,喔不,更明白一點的說:簡直是生來互克的。
莫宅的後院牆邊,綿延了一整排的瞿麥類花草;正值春季,映在灰牆白縫上,紅紅紫紫的繽紛煞是鮮活明艷。有幾株較不安於室的軟莖,便攀上了牆,執意要站上牆頭觀望外邊的天地;怯生生的花朵開在牆上,迎風招展。
啟動噴水器,隨著水花旋轉噴水,輪序滋潤大地的同時,單曉晨也找到了新的玩樂,在水波中跳躍自如,像在跳繩。
唐勁辦完了公事,才想向傭人探問她的去處,就在迴廊一端,看到她像戲水精靈似的在水花間跳躍,一時看得失神。
陽光下的她,臉色仍是稍顯蒼白,但水花映著陽光閃出華麗的彩虹光影,使得她明媚了起來。
春天的麗景,青春芳華正盛的少女,多麼恰當的畫面!
她先發現了他,遠遠的在那邊揮手,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他含笑走了出來,眼光不能稍移寸許,因為看到春風拂動她短髮,送來了幾片沾了水滴的花瓣纏綿在她發頂不肯離去。
「嗨,忙完了嗎?」她掏了一些水淨手,卻苦無巾帕拭乾,徒然的揮動青蔥十指。
「來這裡渡假?想必大小姐人也在這裡了。」他拿出手帕給她。
「大小姐是正在這裡沒錯,你挺有眼福的。」她指了指她站立的地點。
將手拭乾,並沒有將手帕還他,隨他邁步走向西翼的花園,攤著手帕看著灰藍的花色,再對角折成三角巾,隨意綁在手腕上。
「很配我的休閒服對不對?」
他笑,伸手拿下她發上的花瓣。
「我小時候來過這裡。」他指著這一片玫瑰園說著。「那時覺得這房子好大,花好多,像公園。」
「以前這地方是媽咪私人的花圃。現在都交給園藝公司打理了。」她低下頭聞著玫瑰的清香味。
「你叫她媽咪?」他揚眉。
「戶籍上都是她的女兒呀。」她再走向百合花的區域。
「她過世時,你才四歲,應該什麼都不記得了吧?」莫君怡,一個永遠讓人緬懷的奇特女子。
「有錄影帶、錄音帶、日記、手記……小時候沒長記憶,但因為有留影留聲,每每看看,又可與記憶中模糊的片斷做結合,所以非常深刻。」
越過了繡球花區,來到蘭花與水仙共生的區域。有一朵春花劍蘭開得好筆挺旺盛。她伸手攀折下來,遞給身後的他:
「來,送你,就當是見面禮。」
「你——」他楞住,影像在一剎然間彷彿與多年前疊合。一個溫婉巧笑的公主,攀折了一朵花給他——就當是見面禮,要收下喔,這是禮貌……。
「要收下喔,這是禮貌。」
伸手握住她手腕,拉近兩人的距離,橙黃花色的春天劍蘭杵立在他們中間。
「你怎麼……。」為什麼她們都說著相同的話?她甚至不是莫君怡的女兒!
「為什麼你一臉震驚?」她睜大眼,身體因為與他太過接近而微微顫動。她從沒與外人這麼貼近過,有點不自在,卻又不會感到太過討厭。
「你讓我想起了君怡姨。」
「你見過我媽咪?」
「嗯,十九年前,也是在這裡。她送我一朵蘭花,忘了什麼品種,白色的,一株數十朵,蔓延成長條形。」他將蘭花接過,卻沒放開她的手,就這麼自然的牽著她散步。
「那大概是紫羅蘭吧。」她看著交握的手,緩緩說著,不讓急促的呼吸傳到他耳中。
「你也喜歡種花嗎?」
「不,我兒喜歡翻看媽咪留下來的雜記,那些筆記本可以讓我學習很多。」
「想必是。我會同意照顧曉晨小姐,不無是對君怡姨的移情作用。」
「那你有在『曉晨』身上看到媽咪的影子嗎?」
他停下步子。
「沒。那畢竟是久遠的記憶了,並不易串聯。倒是千金小姐的氣質都相當一致。即使活潑如你,動作行止仍有天生的優雅,是真正的淑女風範。」
「贗品也可以是上等貨?」她一手攀上他肩,靠在他肩胛上俏笑。
「你自卑過嗎?」他沒撥開她,這簡直悖離了他不與人肢體相觸的原則。但感覺極好,極自然,低下頭看著她明眸皓齒如花嬌靨,總要再三克制才不會又失神了去。十七歲的小女生哪,再過個三兩年,恐怕要出色得禍國殃民了吧?不知誰會是那個」受害者」?
曉晨迎視他探索的眼。
「我不會。何況別人羨慕我都來不及。我再不知足,老天必定會親自劈我下地獄呢。」這人!隨時不或忘探視「敵」情哩。
「人不可能沒有私心。」
「我還這麼的小,不懂心機算計。」她天真的道。
「要說這一雙靈活的眼不懂算計,白癡也不信。」他拉她到前頭的迴廊坐著。這邊是西廂的盡處,很清幽,幾乎與塵世隔絕般的沒有人聲、車聲喧嘩。
「太固執的人就算智商高也常會不知變通而表現得像白癡。」
他對她的暗諷不以為忤,敞開了外套,拉鬆了領帶,舒適的背靠著廊柱,慵懶的任春天陽光灑滿身。能與小女生聊天也不顧代溝深重,真是不可思議。
絕大多數錦衣玉食養成的千金小姐們,不知人間疾苦,好逸惡勞,滿口不是名牌就是渡假出國,或比較男友丈夫的成就;高傲得目中無人,無禮得惹人避而遠之。但也有一些出自嚴格教養的千金小姐,學識豐富、有禮、冷淡、優雅……此類中人大抵不出木頭千金之流,甚至內向膽怯。
莫家的教育一向嚴格,教養出來的子女雖有天生的貴氣,卻不凌人。對「人」的本體抱持一種不分貴賤的尊重,因此他們可以歷經五代的富裕而未見衰敗。莫家的一行一止,是單家努力要師法的。但看在唐勁眼中,真正是東施效顰。端看單家第三代就知道成果如何了。除了靖遠、曉晨,以及……眼前風格卓然的夜茴外,其他簡直專生來印證「慘不忍睹」這句成語的。
夜茴的特別,大概是自幼與曉晨玩到大的關係吧?否則依她有那種沒大腦的母親而言,能教出什麼有特色的女兒?
不可否認,夜茴的影像深深烙印在他心版,比曉晨小姐更重上那麼幾分,更是分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快要不務正業起來了。
他想追這個小女生嗎?不會的!她這麼的小。
但若沒有特別的感覺,以他忙得分身乏術的情況來說,根本不該分出不必要的時間來浪費在她身上了,畢竟他已能確定單夜茴對曉晨構不成威脅。
那麼,此刻他耗在這兒是做啥?
不期然的,他心中自動跳出一首詩,緩緩迴旋在胸臆。那是什麼詩?模糊的搜尋,一直找不到明確的字眼來唱起,是什麼呢?
「我是那上京趕考而不讀書的書生
來洛陽是為求看你的倒影
而春天是愛笑
明天我的路更長……」
好不容易找出那最貼切的「黃河」,卻再度震驚於那早已是先一步由夜茴口中吟唱出的小調。
那是溫瑞安的「黃河」,他一直在找尋的字句。
她在春風下微笑,坐不住的輕盈身形又穿梭在花間尋芳,一次又一次的唱著、唱著,也在他心臆震著、震著。已經沒法再有理智,沒法再有心魂,像是來自沉睡深處驟然敲來一聲巨鼓。他知道,有些事情改變了,並且再也回不了最初那無風無雨的淡然了。他只能——陷落。
應和著她正吟唱的詩,他默念著最末字句:
「——就是愛情與失戀
使我活得像亂石刻雲驚濤裂岸的第一章。……」
第四章
喚醒她的,不是晨曦的第一道陽光,而是塞在耳邊的無線話筒。
「大哥打來的電話。」夜茴赤腳由她們相連的房門走過來,暖軟的地毯靜謐了足音。
「喔。哥哥,該說早安還是晚安?」她沙啞的聲音沉潛在半睡半醒間。
「還在睡呀?」莫靖遠寵溺的口吻含著笑意,從遙遠的太平洋彼岸傳來。「聽夜茴說你去外公家住了三天才剛回來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