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晨抬頭看兄長。
「我認為媽媽沒有真正愛過。」
「她唯一愛過的只有我們。」莫靖遠回想著母親走完這一生時的微笑。「初戀,有時只可能是初動情的意亂情迷,若沒有深入交往,是不能叫戀愛的。母親與古泰軍交往時還能想著自己的身體狀況,以及若是嫁給他,他會有怎樣的心理轉折與不平衡……太理智的戀愛,也許並不是戀愛。至少不深刻。」所以,他相信母親絕對想不到紀秀雙會恨到把怒氣發洩在曉晨身上。
「我與唐勁也很理智。」曉晨反駁道:「可是我對於嫁他後的生活是樂觀的。」
他彈了彈妹妹的鼻尖。
「還久得很呢,現在就請嫁人,不怕哥哥傷心嗎?」
她嬌笑,找了更舒適的姿勢窩著。
「我相信,即使我死了,唐勁也不會在我墓前痛哭失聲。娶了我,就不會介意我的錢多到讓他被譏笑可以少奮鬥三十年。他最大的優點是決定了的事,就不會後悔,也不會有擺不定的情緒讓我受罪。」
「對,所以當他正在生氣時,你聰明的運電話也不肯打去一道,怕他罵你是不?」莫靖遠抬頭,微笑的看著門口不知何時站了個高大身影,這才想起自己送茶上來是順便要告訴妹妹有訪客的。而那名訪客呢,顯然對他們兄妹的親妮姿態相當不以為然,因為濃眉早已打了數十個死結嚇人了。
「你想,唐勁會生氣多久呢?」莫靖遠輕親了下妹妹的額頭問著,無視門口漸漸逼近的屠殺目光。
「應該不會太久吧,除非他想趁機擺脫我這個千金大小姐。」說到底,還是不確定那個男人準備氣多久。
「秋天了,外頭的落葉很有意境,戀人在樹林下散步的景像一定很美。」莫靖遠伸手對高大男子打了個手勢。藉著妹妹坐起身喝茶的空檔,抽身退開,讓另一人遞補原先的位置,配合得天衣無縫。
單曉晨背靠回身後舒服的肉墊,覺得有點異樣,但因為舒適度更佳,而沒有異議。
「哥哥,沒有夜茴的美貌補強,任何一個人與我在秋風下散步都不會有美感的。我的鼻子紅通通,擤過的面紙提了一包,待用的面紙也放了一手,情況一定很卡通。」
後面的人沒有回話,想必是辦公累了,只想來這邊聽她說話。她很能自得其樂。
「與唐勁散步也很卡通。他的步子很大,我卻喜歡慢慢走,看花看草看陽光。你們這些工作狂真是不懂得過日子。有一次我們去竹子湖看海芋,我才停下來一會,他卻已走了百來公尺,回頭才發現我不見了。我在想,清朝的紀曉嵐有神行太保的雅稱,想必是為了減肥而不得不練就『快步減肥法』。那唐勁走那麼快又是為了什麼?時間也許很寶貴,但休閒時就要有休閒的舉止才算不負光陰不是嗎?結果後來他就開始握著我的手散步了。別人的男朋友都是找千百個理由來達到牽手的目的,他卻是怕我走丟而想到要牽手。我知道我不算秀色可餐啦,但他也真是沒有浪漫的細胞不是嗎?」
身後伸來一隻手,替她端了杯茶解渴。她啜了一口,終於發現不對勁,這只粗礪長繭的手並不是哥哥的,哥哥的手是修長而尊貴的白,而這黜黑粗糙的手應是來自艱苦的環境養成
「唐勁!」她低語,半轉身子,終於看到了身後含笑以對的男人。
唐勁懶洋洋道:
「我再不來,你怕不將我們約會的細節全鉅細靡遺的抖出來了。即使是靖遠也不該知道的。」
「為什麼?」她欣喜的面對他,找到舒適的位置,緊緊摟住他脖子。
「讓人知道我太多軟性的面貌,會讓我的威嚴動搖。」他吻了她好一會,才稍稍補償了四個多月不見的相思。
「我們不是在吵架嗎?」她問。哪有人一來就吻人的,像太平無事似的。
「我們和好了。」他又吻了一下。
「全都是你說的。」她笑,在他唇又印下來前,塞了一顆櫻桃到他口中。「我好可憐,沒有撒潑的機會。原本是想你再過幾個月還不來,我就要學別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樣,回台灣鬧得你雞犬不寧,並且用公司的權力壓制你,讓你有志不能伸,臣服在我腳下叫女王。」她暗喻的正是某家千金與其夫婿的真實劇碼;至今仍是上流社會的笑譚,也讓人對那一家子的女性避之唯恐不及。
「要不要我送你一根鞭子?」他慎重的問。
「你……好邪惡,胡思亂想。」她拿著桌上厚厚的一本「裡見八犬傳」丟到他身上。別以為她不知道SM是怎麼一回事。夜茴寄來的「相關文件」可多得很。
他笑了一會,才看清手上抓的是什麼,臉色不免沉了兩分。「那小女生仍然無法自立自強嗎?」
「我們太習慣分享了。她看到好東西都會替我留一份。也許,等到她的來信開始會提及朋友後,就會放下我這邊了。雖然到那時失落的人會變成是我。」
「早該將你們的臍帶切開的。任何人都該對自己好過待別人。」
「你也是嗎?愛自己勝過愛我?」她只是好奇,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
唐勁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思索了好一會才道:
「我來美國出差,是公事。原本以為只是『順便』來看你,因此在上飛機前,我仍是肯定我把你的重量放得與工作相同。但我氣了三、阿個月記得嗎?不僅是氣自己的能力受到了挫敗,保護你不周。抵達美國後,我的自我分析終於有了最真切的結論.我早已把你看得太重要了。以前努力提升自己,為了要匹配得上你,那還是為了自己。但後來變質得不知不覺。提升自己是為了讓你過更好的日子。也許我一輩子供不起莫靖遠所供應的,但絕不曾落差太多。我所做的一切,只為了讓你微笑,讓你健康而富足。」他下結論:「我愛你勝過愛我自己。因此,憤怒起你在我的守護下受傷。當然,你的粗心也該打屁股。」
她輕咬著唇。
「你會不會是移情作用呢?你說過你對我媽咪的印象很深刻。」太多的人因為她像母親而愛她,她不在意。但唐勁不行。他得是因為她是她而愛她。
唐勁沒料到她會這麼問,訝異的抬高眉。
「你在乎這個?」
「出了這次意外,許多理所當然的事就變得一點也不理所當然了。我單曉晨一直活在媽咪的光環下,連你的到來也是。」
他不讓她退開,摟得更緊。
「我是因為你是君怡姨的女兒而接下保護你的任務,否則我才沒空搭理一名千金小姐。但這樣的身份休想我會為之掏出一顆心。記得嗎?一開始我錯認你是單夜茴,然後因為傾心了,便對『單曉晨』不以為然了起來。因為我覺得庶出的單夜茴被虧待了。人心都是自私的。當知道你才是正主兒之後,就一點也不認為夜茴可憐了,反而覺得是她自己把人生搞得這麼沒有自我。曉晨,不要因為一次小事故而開始鑽牛角尖。你很聰明,做事有條理,很多事你看得透,做得也對,千萬則懷疑自己。我多愛看你自得其樂的吟詩唱歌,多愛看你品嚐美食的神態;坐在路邊攤吃東西都可以像是坐在五星級飯店用餐一樣尊貴。別悶悶不樂。瞧,感冒都治不好。」他不悅的搓撫她冰涼的手。冬天快到了,還不愛惜身體。
「你怎麼知道我一直感冒?」她抓到疑問。
他頓了一下,笑道:
「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放得下你吧?只有小孩子的吵架才會老死不相往來,所以才會和好得快,因為受不了互不搭理。你真的四個月都不理我死活呀?」
承認了不就代表自己真的是小孩子?她叉腰跪坐起來。「我也是知道你一直在當工作狂怒的。」
「那你知不知道這四個月來,有好多千金小姐前仆後繼的想招我為駒馬爺?」
「你才看不上呢。你喜歡我,我死了才許找別人。」她好驕傲的宣告。
「你不會死。正如你剛才說的,你死了,我絕不曾往你墳前痛哭失聲,那人沒有面子了。」撲身而上,將她壓制在貴妃椅上,居高臨下的看她。
「喔,我想你大概會立即找新人遞補吧?」她酸酸的臆測。
「不。我會陪著你一道。這樣下次投胎搞不好還可以投生在同一個國度,也沒有年紀的問題。」
這是不浪漫的男人甜言蜜語的最極限了。她歎了口氣。「如果我們的壽命只到明天,你想我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事不算浪費?」
又是樂觀隨性的單曉晨了。
「先來個吻,然後走到楓樹下散夕數落葉,做著每一對戀人必做的蠢事。」他磨她面孔。
「別忘了準備紙巾——」她咕噥,好想流鼻涕。
「那當然。」他印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