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元家千金在精明的眸光深處,似乎隱約閃著美麗的期許。為什麼不呢?有財有貌的白馬王子豈不是被童話毒大的女子們一致的幻想?縱使年紀大了被社會的現實面澆醒了大半,她們仍是期待著被呵憐的幸福。。。。。。
很無知,但她們有做夢的自由;而他即使輕視,亦無權當個劊子手戳破她們虛榮的美夢吧?
「楊先生平常做什麼消遺呢?」
元華鈴今晚的聲音分外嬌柔,完全不復平日利落冷漠的口吻。在見到楊遲英姿煥發的相貌與氣勢之後,她相信她二十九歲來的等待沒有白費,眼前這男人是生來匹配她的。她一定要抓住他,他們將會是天生一對!
楊遲輕啜了口紅酒,目光由陳列的拍賣品上轉到元小姐身上,淡道:
「我無趣得緊,除了公事,就上健身房。保有健康的身體才有本錢在事業上衝刺。」
「認真的男人最英俊。我最瞧不起那些只會吃喝玩樂的紈挎子弟了。像你這麼用心於事業上的企業家第三代,還真上不多見,可以說是模範後呢。」她眼底有濃濃的欣賞,加強了要嫁給他的決心。
楊遲仍是以淺笑應對。這種沒啥重點的應酬話,吸引不了他的心思專注。不由自主的,他回想起剛才在飯店門口的一小段插曲,那個蹲在車道旁的少女。。。。。。
那一頭如水絲滑的秀髮,不知是生在怎樣女子身上?記憶中,他沒這麼注意過女子的秀髮,但心底深處,卻是有疊合的熟稔感,為什麼呢?
現下倒是可惜起剛才為何沒看清那小女娃的長眉。此刻兀自胡猜臆想,也沒個準確的所以然。淡淡的悵然,竟無端地打心底浮上。下次,他會看清楚的。
但,還有下次嗎?在兩千兩百萬人口裡偶遇的機會等於零,更別說沒有一張面孔可茲對照了,哪來的下次呢?自己真是糊塗了。
「喲!這不是堂弟嗎?原來正在和元家千金相親呀!」尖刻的笑聲突兀介入他們兩人的閒談中。來者是楊天康,今年四十歲,是楊遲大叔父的次子。中等身量,有著縱情聲色多年的鬆垮身材,與楊遲的挺拔正好是殘酷的對比。不識趣的笑聲接著道:「元小姐想押寶也要看清對象,只看外表是不行的呀、呵呵呵。。。。。。」
元華鈴倒抽一口氣,冰冷的聲音立即如冰珠一般疾射而出:「楊天康,多謝你提醒。我知道只看外表是不行的,所以我才沒有在六年前挑中你,因為我同時知道一個連外表也沒有的大草包更不可取。千萬不要相信人不可貌相這一句話。我絕難想像自己的丈夫禿頭肥肚的噁心樣。」
楊天康當下氣紅了肥肉滿佈的臉孔,指著冷淡的楊遲道:「我倒要看看他坐不坐得上掌舵人的位子;我更要看看你這個醜女嫁不嫁得了這個小白臉!你八成不知道我大伯手中還有一串相親名單,其中就屬你最老最醜——」
「二堂哥,你失態了。」楊遲平淡的提醒。雖沒有抬高聲調,但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厲之氣當下鎮住了存心來鬧事的楊天康,也讓急欲爭回口舌勝利的元華鈴住了口。
楊遲又道:
「你應該還有別的事要忙,我們這邊就不勞你費心了。」
「什。。。。。。什麼東西!少神氣了!」
楊天康討了個沒趣,充滿惡意的濁眸惡狠狠地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找相熟的人聊天去了。
元華鈴心底暗咒楊天康的壞事。居然來鬧他們!可惡透了!她絕不會讓那傢伙好過,居然將她辛苦經營的漫雅氣質破壞殆盡。可惡!
「別介意,他只是嫉妒我的好運。」楊遲一句話便輕易化去楊天康留下的尷尬,也讓元華鈴有了十足的顏面。
元華鈴為他的好風度更加傾心了幾分。忍不住的,她道:
「你實在是一個體貼的人呀。」
「何以見得?」曾經,他是的。但現在,他只是一個善於虛應的商人罷了。女人的容易擄獲就在這裡,只要一點點的奉承,甚至不必有虔誠的表情。
元華鈴再度滔滔不絕地讚美他,而他只須微笑以對,心神卻早已抽離得好遠好遠。。。。。。
不需要用心便可以與任何一位女子「相談甚歡」,讓她們產生好感,急巴巴地奉上芳心或家財,助他登上巨陽的龍頭寶座。
人與人之間似乎只有這麼膚淺的關係,只須這麼無聊的應對。這就是他要過的生活嗎?
永無止境的權力鬥爭,利益交換後的浮面愛情與婚姻,摒棄天生的熱情與天真,戴上更多自保的面具,否則無法生存在這個爾虞我痄的世界。二十歲那年他在痛苦的教訓下,以鮮血看清了弱肉強食的事實。
從此以後,學會了冷酷,收起了熱情。甚至他以為他已殺死了自己的熱情。
但。。。。。。是嗎?他已脫胎換骨了嗎?不再有一絲一毫熱情的因子了嗎?
那麼,苦苦被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又是什麼呢?
對著元華鈴一張閃著愛戀的面孔,他卻沒有絲毫的悸動,應該是冷得徹底了吧?
但,又想起剛才那一束美麗的青絲,撩動著的似是某種不知名的期盼,他又不確定了起來。
腦子裡算計的是家族聯姻後的利益,心底深處呼喊的卻是莫名的渴求。
到底是怎麼了呢?為什麼會這樣呢?
在最應完心全力在巨陽集團建立自己地位的此刻,他不該有其它的遐想。多少人等著看他跌倒,等看絆他一腳,隨便一個行差踏錯,或思慮不周,都會是廢除他繼承權的大好藉口,他切切不可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他頓住思緒。
他人生走至此三十年,從未有事業上的挫敗,不曾寫下失敗的戰績供親友當話柄,哪裡的「再」呢?
甩了甩頭,覺得自己謹慎過頭了,他的人生哪來的機會失敗?若曾有過,今天哪裡回得了台灣?
他不會失敗,尤其戒慎於繼承的大事上。該他的,一分也不能少,誰也搶不走。沒人能自他手中搶走屬於他的東西。這是他今生的堅持。
所以,不會有「再」這個字眼。
巨陽的繼承人絕對是他,不會是別人。
************************************
「婆婆,這一車的厚紙板是東街那邊收來的,你今天不必過去那邊收集了。等一會我再到西街那邊向每個商家要紙板回來。」雲晰氣喘吁吁地將一捆又一捆的厚紙板以及舊報紙由板車上抱下來。
「小姑娘,這怎麼好意思呢?又要麻煩你了,咳。。。。。。咳。。。。。。」一名瘦小的老嫗從鐵皮屋內走出來,蒼黃的臉色顯現出正在生病的事實。
「你在生病呀,等身體養好了,我才不敢跟你搶飯碗呢。現在讓我幫一下會怎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缺少運動,不趁這個機會運動一下,消耗冬天大吃大喝囤積出的脂肪,夏天就不能穿美美的衣服現寶了。」搬完了紙板,她從板車前面拿出一個大保溫盒,摟著老婆婆往屋內走。「婆婆,我媽媽做了一些補品,你快趁熱吃了吧,還有七草粥哦,吃了對身體很好。」
年近七旬的老嫗眼中閃著感動。多年來她拒絕縣政府的清寒補助,拒絕社工的關心,孤苦伶仃一人活在世上,唯一的等待是黑白無常前來拘提她到陰間與早逝的親人相見。她是社區裡人見人避的孤僻老太婆,若好心施捨她錢財、食物,還會被她轟得灰頭土臉,但也只有這小丫頭鍥而不捨地付出源源不絕的關心,教她沒來由的無法拒絕。
這是一種很難理解的情緒,原本執意仇視世人的冷硬石心,卻被小丫頭輕易一個笑容融化成水。
雲晰七手八腳地盛好所有熱呼呼的食物,並且偷吃了一顆紅棗才笑嘻嘻的拉過老婆婆坐在椅子上。
「快吃,快吃,很好吃哦。」
老婆婆吃著入口即化的稀飯,問道:
「你今天沒課嗎?」
「下午有課,我過來這邊的圖書館找資料,順便來看看你感冒好了沒有。婆婆,你仍是不願意到安養院住嗎?住在這裡冬天那麼冷,夏天又那麼熱,你生病又不肯看醫生,這樣不好耶。」
提到這個,老嫗便沉下臉,不發一語,停下了吃粥的動作。
雲晰接過她手中的碗,添滿了稀飯餵她。
「我媽咪說這一塊台糖的土地已賣給大財團了,最近慢三個月之後將圍起來整理,以後說不准要建大樓或是什麼,已經有人來通知你必須搬走了不是嗎?」
「我不想搬。」老婆婆的固執無人可撼動。一如五年前老伴病逝在冰冷的床上,她死不肯讓社工人員協助安葬,企圖以更多棉被偎曖老伴讓他醒過來那般。
輕歎了口氣,在老婆婆再不肯張口吃食之後,雲晰將碗擱回桌子上,白嫩溫暖的雙手輕輕放在老婆婆冰冷枯乾的雙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