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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席絹

  十年前,他並不知道自己置身於戰場,落到慘敗的結果是教訓、是經驗。而人是會成長的,在他知道森田廣的把戲之後,若再被要弄在指掌間,才是不可饒恕。

  今天的會議討論的是大樓內網路化的設施、成本。結構、使用的系統、合作的廠商、硬體軟體的成本分配——這也是資訊開發部門與會在列的原因。

  兩大集團的主事者正專注地投入第一場辯論中,還漫談到網路規畫的議題,楊遲優閒地坐在一旁,無視森田廣挑釁的目光與蕭育各不時投過來的注視。他側著身與後方的部屬偷閒地處理起公務,以手提電腦完成了幾件交易,有十來家廠商已下了廣告訂單,使得網際網路的開發成本又順利回收了一大步。

  「老大,為什麼那兩人一直含情脈脈地瞪著你?」實在是好奇得不得了,歐陽達覷空問了出來。

  楊遲回以相同的耳語:

  「如果你覺得太困,我可以把財經軟體應用以及開發的工作交給你處理。不必太感謝我。」

  低低的笑聲忍不住由其他人口中逸出。這些應用軟體工程師新貴們,平均年齡三十,年輕的部門結構體質,加上美式管理,上司與部屬間沒有太大的階等區分,當然也就沒有管理部門或業務部門那些人那樣的沉著嚴肅。

  坐在楊遲身後的除了四名工程師外,還有隸屬楊遲派系裡的各部門代表,全部加起來共十二名,在大會議室,自成一個氛圍,看起來幾乎像是獨樹一幟的工作區域,而看不出來被冷落的模樣。

  今天楊遲之所以參加會議,當然是叔父下令的結果,目的就是讓他無處發揮,平坐冷板凳;畢竟建設事務不在楊遲涉足的範疇,說得好聽是參與網路社區的構建,但以森田集團的強勢,楊遲不認為這個開發案有他發揮的空間。一個極力壓抑他的叔父加上一個以鬥垮他為樂的森田廣,他何必硬搶其鋒?

  他早在前來之前便對部屬指示過,只要作出端正在嚴的表情就可以了,當成是暫拋開繁重公事偷來的閒。若真的閒不住,就打開電腦與公司連線,順便處理一下公事吧。

  領一大串人馬前來,也不過是用來跑龍套,當真以為他看不出來嗎?叔父也恁是天真。

  但這一方的和樂自在,終於惹惱了另一端的人馬。楊遲的叔父楊宏飽含斥責地揚聲道:

  「什麼事這麼好笑?兩大集團合作可不是兒戲,你們當這裡是嘻鬧的地方嗎?楊遲,你可得好好教一下你的下屬了,別給人看笑話,令巨陽蒙羞。」

  是的,叔叔。」楊遲狀似恭敬地點頭應著,也指示下屬務必擺出如喪考批的表情,切切不可破功。

  「楊總,也許我們該分享一下他們的笑話來紓解此刻過於嚴肅的氣氛。」森田廣懶洋洋地轉向楊遲,深沉的眼裡閃著估量。笑道:「我想楊遲先生應該不會介意才是,畢竟我們是老同學了嘛。」

  提到這個,楊宏一臉不以為然。

  「森田先生客氣了,你二十歲就提早自大學畢業,我們楊遲哪比得上你?更別說你的畢業論文無比出色,還因此得到世界傑出青年的榮譽了。」

  「那可真是托楊遲的福呀。」森田廣愉悅地拿起咖啡,遙遙對楊遲舉了舉,其中的深意只有三個人明白。

  「你太謙虛了。我這侄子哪有什麼本事。」楊宏隨意應了聲,立即將話題拉回討論的事項中,沒有察覺會議室裡波濤暗湧。

  事實上,令森田廣得獎的畢業論文專題,即是設計入口網站。在十年前還未大肆風行上網時,學資訊的人早已紛紛大顯身手,試著創造各種可能性,大獲世界傑青獎評審委員們的垂青,當年好幾位得獎者都來自資訊電子方面的大學生。

  而事實是,那份專題,是楊遲做的,經由蕭菁菁的竊取,並在他電腦裡放入病毒,銷毀所有資料,使楊遲無從證明那份作業是他做的。然後,眼睜睜看森田廣風光畢業,耶魯大學刊為傑出校友,名留校史;而他獨自面對被背叛的屈辱,幾乎令他氣得嘔血。他病了三天,並且有一段時間無力振作,使得原本打算提早畢業的計劃因為兩個學分沒修過而無法達成。

  他當然還是比別人提早修完大學課程,雖然比森田廣晚了一年。

  但現在想起來,楊遲只能說:如果每一個人的生命裡都注定了要面對一些挫敗的干擾,那麼,就該愈早愈好。至少恢復期快,也能快速成長。

  失敗者不可能永遠失敗,除非他從未記取教訓。

  那麼,反過來,輕易嘗到成功的人才是該擔心的那一個。因為他從未失敗,不明白自己可以承受多重的打擊,也容易因自滿而掉以輕心。

  楊遲一口喝完手中的咖啡,唇邊揚著莫測高深的微笑,望人那雙雄心勃勃的眼底,並不戒懼,只是想著:侵略性強的森田廣,承受得了在失敗者面前失敗嗎?

  他來台灣為了狂飲勝利的美酒,那,若得到的是失敗呢?

  真是令人拭目以待呀。

  無視於蕭菁菁不斷拋來的眨眼,楊遲無聊地打了個呵欠,回轉過身子暗示下屬再把電腦連線到公司,再不做事他一定會睡著。

  趁現在多做點事,就有更多的空閒時間可以去找雲晰了。

  雲晰呀……

  他心底深處的唯一淨土。

  雲氏夫婦一同由女兒的房中走出來,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前天放學回來後,除了帶回一身觸目心的擦傷外,接下來就是昏昏沉沉於高燒裡,至今起不了床。這種情況一向是存在的,並且是醫藥幫不上忙的。

  雲晰生來就有強烈的感應,這種感應只曾發揮在預知週遭人下一分鐘可能曾發生的危險。而每當她幫別人躲過災厄後,身體就會陷入高熱昏迷中,吃藥、打點滴都沒有用。她第一次出現這種情況是在幼稚園時期。小雲晰突然覺得使用過度的鞦韆不安全,說好歹地拉下幾位小朋友之後不到十秒鐘,整座鞦韆鐵架倒了下來,原來是支腳早已被侵蝕殆盡,若那時還有小朋友在上頭玩,怕不被那重量壓死了。

  那一次雲晰沉睡了四天,以為她是受了嚇,也就不曾太留意。直到陸陸續續又有第二次、第三次,雲夫人才逼著丈夫掐指算算看,到底是什麼情形。

  偏偏雲浩然向來是個有話只肯說一半的傢伙——聽凡是「大師」都是這副死德行。雲夫人也只知道女兒的命底清奇,若是替別人擋去了該受的災難,那麼那些厄運就會反撲到女兒身上。但幸好只限於躺在床上幾天,不至於有太大的禍事。

  可這沒道理呀!哪有人做善事沒善報也就算了,竟還反而招來厄運?老天有沒有長眼啊?

  以前「只是」發高燒也就算了,現在還受傷咧!教他們做父母的怎麼忍受得下去?

  夫妻倆還沒走下樓,雲母就拉住丈夫直問:

  「雲大師,訪問小晰的皮肉傷又是怎麼一回事?這回你要拿什麼理由來讓我安心?請別告訴我,咱們女兒的細皮嫩肉異於常人,就算受傷也不會感覺到痛。」

  雲浩然苦笑地看著他素來溫婉慧黠的妻子,但凡事情攸關於女兒,她什麼尖刻的話也不會忌諱的。

  「你說呀!」擺出茶壺的陣式,雲夫人沒問出答案絕不甘休。

  「曼晏——』她低喚著妻子的小名。

  「別想搪塞過去,甜言蜜語此刻不管用。」

  雲浩然拉著妻子走入書房,歎道:

  「我替咱們女兒卜過卦。」

  「然後呢?」

  「在見過楊遲那天,卜到的是隨卦,雷澤隨,表示出姻緣之象,這是好卦。前天女兒回來時,我又卜了卦,得到的是坎卦,坎是危險的意思,但仍能通於內外,險中求安,她不會有事的。奇怪在於,不應該有人真正傷得了她,但顯然我是料錯了,他都來了,其他人怎能不來……」談話逐漸轉為自方自語,雲浩然撫著下巴沉思不已。

  雲夫人好有禮貌地問:

  「誰又是『他』以及『其他人』呢?請問一下。」

  雲浩然回過神,為難地想著要怎麼說才可以通過妻子這一關,還沒想出方法,門鈴替他省了事。有人來拜訪了。

  「我去開門。」他好勤快地衝了出去。

  雲夫人暗自跳腳,低喃道:

  「你要是認為我會就這麼算了,那可是大錯特錯了!大——師。」跟在後頭,她也沒有停下腳步。

  遠遠地聽到開門聲沒聽到招呼聲,她好奇地揚聲問:

  「是誰——啊!」隨著她走近到可以看到門口的訪客,也跟丈夫一樣嘎止了聲音。

  門口站著兩名男子。這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一名叫楊遲,而另一名叫汪宇,他們看起來並不認識,手上都十分有默契地各握了一束鮮花;更有默契的是他們沒有看向雲父,互相打量著,誰也不肯光移開目光,像兩隻覺得自己領域侵犯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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