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算下來,常孤雪共重傷了五百多人,殺害了一百來人,搶劫則不計其數。
這可能算得上是可怕的數字吧?否則寨子裡的人不會對他這般又敬又畏。可是比起日後將會斷送在他手上的性命而言,這些數字簡直是不夠看。
要怎麼去改變他的心性呢?讓他在殺人前會不安與遲疑,並厭惡那種行為……
「稟報寨主,大伙都聚在一起了,」房外一名小羅嘍揚聲叫著。
「知道了。」常孤雪丟下手中的炭,將寫了一半的羊皮卷收回櫃子上,矯健的身形往門口走去--「哎唷!」
什麼聲音?
常孤雪止住欲跨出門檻的步伐,疑惑的側轉面孔巡視空蕩蕩的屋內,確定仍是沒人。但……
下意識的伸手撫向右肩頭,想確定剛才自己的肩膀是否曾與某個物品擦撞……在眨眼間……似有若無的……然後彷彿有什麼輕渺的聲音在耳畔掠過……
有嗎?沒有嗎?
再望了一眼依然空寂的寢房,無暇多想,邁開大步走了出去。
在屋內一角,跌得七葷八素的梅仍用力要甩開飛繞在她眼前的星星月亮太陽以及烏鴉,久久找不回足以支撐自己起身的力氣。
天哪……莫怪她要下凡前,眾花精們皆囑咐她千萬要小心,原來竟有如此凶險。再來個幾次,她全身骨頭想不散成一地都難。
人界哦!真是危險的地方,她切切要小心為上。
哎……唷……
☆ ☆ ☆
決定了,治標先治本,梅認為與其苦口婆心照三餐外加消夜的巴著常孤雪嘮叨「做人要向善」、「殺人要三思」、「為善最樂」之類的勸詞,還不如飛入他的記憶中,去糾正這個人的行為舉止較可能得到成效。
這種行為依稀彷彿有點投機,但那又如何?最重要的是可以完成任務就成啦。別人想一步一腳印的達成任務是別人的事,對梅而言,有捷徑可走,又何必硬是走遠路來表現自己堅毅不拔的心志?她又沒那麼閒。
所以嘍!梅一點也不會心虛於自己的取巧。
那麼……該從常孤雪幾歲下手呢?她的落腳點既然是踩在他二十四歲這一年,便因著修法者共同的戒律:不得跨越未來,只能從落腳點往前回溯。也就是說,她可以任意來去他二十四年之前的歲月啦!
也好,反正她對年華老去的面孔沒興趣。
嗯……他臉上那道疤很令人好奇呢。掐指算了算,他那道疤從幼年時就有了,好像是六歲吧。
「是什麼情況讓他得到一道那麼可怕的傷口呢?也許他性情大變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也不囉嗦,立即施法泅溯向十八年前,找童年的常孤雪去也。
第二章
常孤雪六歲 冬天
梅發現自己站在破敗的草屋後方。
咻咻的北風正冷冽,屋子裡更傳出應景的咳嗽聲以表示冬天有多麼的嚴寒,都把人給折騰病了。
天空正飄著雪,緩緩將大地覆蓋,寒意一層層的刺透茅草屋,讓待在屋內的人不比待在外頭好過多少。不過對梅來說,這種溫度可舒服了。
既然她降落於此,想必常孤雪不會離她太遠。她四下望著,終於在右後方的百尺處看到一個正在撿拾柴枝的小小灰色身影。這是她目前唯一看到的人類,想必不會錯的,應是常孤雪。
正想移身過去看他個分明,但草屋內忽爾傳出的細細交談聲令她暫止了步伐--「你現在還有何好猶豫的?那孩子養了它半年,該回報咱們了。如果正值豐年太平日也就算了,但現下,連續兩年農作欠收,咱們連自己都養不起了,哪來的餘力顧念它?更別說你這一場病拖了半年,始終不見好轉,這可怎麼辦才好?」充滿疲憊的女子聲音正在勸著丈夫應允某件事,有氣無力的語調聽來,似乎也快要累病了。
「但咳咳……但是……他是大哥的唯一血脈……咳,我們怎……能咳……」又是一連串刺耳的咳嗽聲。
「我們連自己的孩兒都餵不飽了,如今誰的血脈又如何?這種世道,也不曉得這一頓吃完後,下一頓的糧在哪裡,大家一齊死也是無妨,但難得高員外想買侍候他兒子的小僮僕,不但讓我們未來幾個月有糧可吃,那孩子雖為人僕,總也算是有吃有喝的不怕餓肚子了。」
裡邊依然在細聲討論著,渾然不知灰衣小不點兒已抱了一捆柴走了過來--梅蹲在地上平視著那個小傢伙的長相。嗯……很好,還沒有疤痕,挺清秀的一張臉兒,雖然因長期的飢餓而顯得皮包骨,但還不致於變形得太嚴重就是。
屋內的人像是談出結論了,語氣轉為輕快些許--「趁他去撿柴,我馬上進城去買些東西,順便把菜刀拿給刀鋪子磨利一些,這樣宰起來就不費力了。」
「是呀,咳咳咳……我病了這大半年,都快要沒力氣拿刀了。想當年就算要宰一頭牛也沒問題……咳……」
「唷,誰要你拿刀宰牛來著?也不過是宰個沒幾兩肉的小東西……唉!雖然捨不得那麼小就宰了吃,但咱們己一年多不知肉味了……」連吞好幾口唾液入腹。
「別再說這些了,捨不得也得捨得,年歲不好,咱們也是不得已……咳……咳,那孩子會原諒我們的……」
「砰」地一聲,阻斷了兩人的談話。
「什麼聲音?」女子開門查探,首先看到門口被丟了一捆柴,眼光拉遠,就見那灰色的小身影像火燒屁股似的疾奔向樹林,轉眼間不見人影。
「誰呀?」男子邊咳邊問。
「還不是那孩子。」女子笑了笑,將柴薪抱了進來。「大概是聽到今晚有肉可以吃,開心得連忙再去多撿幾捆柴回來讓我燒飯吧,看來他也是同意我們這麼做的。」
男子笑了,邊下床邊道:
「孩子不都是如此?既然他不反對我們把小黑宰來吃,那我馬上去把它抓到籠子內,省得你刀子拿回來時,卻找不到狗兒。」
兩雙垂涎且飢餓的眼,同時望向不遠處那只六個月大的小黑狗……
☆ ☆ ☆
小男孩拚命的奔跑,沒有目標的在林子裡流竄。沒有目標、沒有方向,連自己正在繞圈圈也不自知。
被樹枝勾破了衣袖,他不在乎,被樹根絆倒了身軀,他跳起來繼續跑,就算他已經喘不過氣……
「我明白他們那麼做是有點過分,但你有必要繼續跑下去嗎?你已經第六次經過這棵梅樹了。」梅身子靠在梅樹旁,忍不住提醒道。
「啊!」小男孩被重重的驚嚇到,一個腳步踉蹌,向前跌了老遠,粗礪的地面將他原來就勾破的衣服磨出更加數不清的破洞。
「跌得真醜。」梅不情不願的「走」過去。基於不得驚嚇凡人的原則,在有人類的地方,她是不能以輕身術來偷懶的,只好使用她不常勞動的雙腿了。
「你……你……」小男孩企圖發出聲音,但喉嚨梗住了一切,讓他喀喀的說不出話來。腦中混亂的閃過各種穿鑿附會的妖異傳說……她……她……
「我什麼?」梅揮了揮雙袖,微笑等著這名小傢伙給她仙姑的正名。算他有眼光,要知道一般凡人可不太有機會……
「鬼呀--」白衣飄飄,是鬼!他看到鬼了!好可怕哇!連滾帶爬的,小男孩再度奔向他繞圈圈的行程--鬼?!說她是鬼?有哪個鬼魅長成她這副仙風道骨樣的!真是太沒見識了!難怪長大後只能當一個土匪,殺人這種事兒,本來就無關於眼光見識,確實是簡單得多。
小鬼第八次出現在她面前,她伸手一抓--「哇!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身上沒有肉,一點也不好吃啦!」他哇哇大叫,更加肯定自己遇到山魍鬼魅了,不然他不會再怎麼跑都跑不出這人的手掌心!
暴力是不對的--她想。
「叩!」好大一個響頭,止住小鬼的歇斯底里。
但是收效很好--她滿意的點頭。
「聽著。」她左手揪著小鬼的後衣領,右手捧起他的臉與她平視。「我不是鬼,也沒胃口吃你--」「騙人!我知道你們大人餓壞了的話,連小孩也吃的!上個月我聽大狗子說小毛被他爹娘吃掉了,你別想拐我!」
梅翻了下白眼,疑惑著這小鬼到底長不長眼睛哪。
「你瞧瞧我這麼白白嫩嫩,從未餓過肚子的豐潤身段,哪裡像是飢不擇食的模樣?」
是不像。小男孩逐漸由驚嚇裡拾回一丁點理智,但仍萬分戒備的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愈看愈覺得奇怪,他生平(其實也不過六年)沒見過有人穿這種又軟又柔的布料所裁成的雪白衣服,就算是村子裡的大地主也沒能穿麻葛以外的布料,這種衣服……一定很貴貴,只有皇帝才穿得起吧?
「你……別想拐騙我,壞人才不會在自個兒臉上寫壞人兩個字!」小男孩戒心仍高揚,半點不敢鬆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