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可以比以前更壞?!
如果他的命運從未改變,那他「頂多」終結掉數萬條人命而已,可他現在……以「好人」的身份準備傷害數十萬生命,他到底在搞什麼啊?!
即便是再壞的人,也沒有天生該死的,更沒有人有權力代替老天決定生死簿上的名單。人類憑什麼這般狂妄?!真是不可思議!
那傢伙分明是在給她難看。哪有人這般惡劣的?究竟是為了什麼?就算他不以為她對他有恩,至少兩人也沒啥仇恨啊,怎麼可以這麼對她!
「孤寨」成立兩年多來,行搶無數,但並不是搶富商,而是專搶各軍隊的補給品與軍餉。因為一向是暗著來,加上「孤寨」默默無聞,那些被搶的霸主們始終找不到元兇,直到今年秋天,燕門城的人盯上了「孤寨」,也得知此山寨可能正是搶走各軍隊補給品的無名大盜,於是開始派人滲透進來探虛實,也準備派兵攻山。常孤雪與晉華父子,再加上一群有志一同的江湖同道長年訐畫著在南方無人之境建立一座城池,收容所有在戰亂中無家可歸的流民。而常孤雪以「孤寨」為據點,承擔起供應所需財源的任務,並引導流民往南方疏散。
據鍾南山發誓,常孤雪至今未曾殺掉過一條性命,頂多是讓人重傷而已。
鍾萍更是補充說明,搶來的軍餉全用在難民身上,他們這些住在山寨的人以耕種、養家畜來維持生活,一分一毫皆是自己攢來,不曾花用過搶來的錢,以致於他們的生活相當清苦。但對絕大部份行乞過的人來說,能吃飽就萬分滿足了。
而今,那座城池已即將峻工,目前共收容了五、六萬人,男耕女織,偏安在一隅,第一階段的工作算是完成,「孤寨」即將功成身退。
似乎還有很多後續計劃待進行,但那一點也不關她的事,她只想要他保持優良紀錄,這輩子千萬別殺人就好了。但他偏偏不受教,真氣人!
再加上他總以怪怪的眼神盯著她,害她這樣一個光明磊落、行事坦蕩的人也不自禁跟著彆扭起來了。他到底想要怎麼樣嘛!這樣一來她幾時才能回天上交差呀!交不了差,她就不能當選花將神,也就不能證明她是花中之冠耶,雖然她一直就是,但偶爾撈個虛名也是必要的宣告嘛。以為區區一個凡人不難搞定的,但……哎……人性之邪惡,她真是難以招架呀。
「在想什麼?」常孤雪遠遠就看她一人在梅林間發呆,周邊的梅花圍在她身邊飛舞──在沒半點風的情況下。但他已能淡然視之。每見到她,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她雙掌,確定她一時半刻不會飛走。
梅看他一眼,懶懶的張口吃下落在唇上的梅花瓣。
「你怎麼在?不是率人下山搶劫去了?」
「知道我不在才願意現身?」他不悅的瞪她。
「當然,我可不想看到你。」她掙扎了下,卻只被他抓得更牢。「怎麼?那麼快就搶完了?」
「我沒跟去,中途就回來了。」他拉她坐在一旁的平滑大石頭上。發現石面太冰,他解下大氅鋪於其上,才讓她坐下。
梅看了下,有絲猶疑,但仍是坐下了,任由他的體溫將她暖暖包圍……其實她比較鍾愛冰涼觸感的……「把於莽他們引下山,是想趁機做什麼壞事嗎?」她知道此番帶隊下山的是劉昆和於莽。
「對。」他的回答像是賭氣。
梅哼道:
「你不會又在耍性子了吧?」真愛生氣。
「先問問你自己惹人生氣的功力有多高強。」
「我什麼也沒做。」她聲明。
「什麼也沒做,只不過要求我做個聖人而已。」她總是對他嚴苛。
梅冤枉道:
「我才沒有。是你自己不學好的!我早說過你不要當土匪,不要成立『孤寨』,而你沒一件順我,連鬍子也留了一大把,」他截斷她──
「我幹嘛聽話?如果聽話的結果是你再也不出現,那我偏要反其道而行,讓你永遠都必須出現在我身邊!」
「呀!原來你是故意的!」這會兒悔才終於摸清了他海底針似的男人心。真……是……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那你又有何資格介入我生命中,頤指氣使的要我做這做那?」
「我……我是神仙呀!」還不快快叩拜。
「神仙又怎樣?神仙就可玩弄別人的生命嗎?」
「也不是那麼說……」有點氣弱,但很快又堅強起來。「而且我也沒有對你頤指氣使,你幾時聽過我的話了?」
「我不會聽你的話,永遠不會!」他宣誓似的。
「你看你看!大壞人一個!你甚至想放火燒了十來萬大軍,叫你不許做,你偏要做!」「對!」梅簡直想揪發頓足來宣洩挫敗感。「壞人壞人!我早該知道這一切不會那麼容易的!」
一抹狡黠閃過他眼底,他緊緊鎖著她眼。
「一切也可以很容易。」
「你打算好好做人了?」她抱著一絲絲希望低問。
「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便全順了你,今生今世致力去做一個聖人,不殺人、不劫掠、不作惡,並且努力做一個大善人。」
「什麼條件?」似乎有點不太妙的預感。
「就是──」「等一等!」她先打斷他,問道:「如果我沒答應呢?你又如何?」
他獰笑。
「如果你不答應,那我會放火燒死攻山的十萬大軍;並趁他們出兵來犯時,率人轉而劫掠只剩少人看守的燕門城,不僅搶走所有兵器財物,還殺個雞犬不留。日後,我也會成為一個占城池自立的霸主,讓已經很混亂的天下更加混亂,要死大家一齊死,誰也別想活著看到天下太平的日子到來。」
梅僵住身子,狠狠瞪他!
「你不會!」嗚……他會的。「我會。」「你不可以!」他可以的……因為他生來就是大魔頭的命,有毀滅破壞的潛質。
「我可以。」為了她,他會,也可以。
梅忍不住吊起了心,小聲且謹慎地問:
「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摟近她,鼻尖抵著鼻尖,氣息拂過她面頰,帶出一句輕柔無比、卻帶給人壓力很重的話──
「我要你留下來。」
情況迫在眉睫。轉眼間,燕門城的軍隊已團團包圍住焚天峰,在山腳下圈圍出插翅也難飛的陣仗。只待大將軍揮劍喊殺,就要衝上山來了。
可惡的裡應外合,教軍隊的行動暢行無阻。
可恨的惱羞成怒,百般找不到財寶放置處的劉昆、於莽等人,索性放棄了先搜刮財寶走人、再投靠軍隊的念頭,迅速的提供軍隊攻山的路線。
山下正吆喝著要山寨投降,否則半個時辰後,將要攻進來殺個一乾二淨,威脅著大伙已插翅難飛,勿作無謂抵抗的事實。
山寨內,僅剩負責斷後的一百人,以及常孤雪,當然也有梅。
梅瞪大眼看著一百人手上的打火石與火炮上還有泡了煤油的草捆,以及點了火的弓箭。不僅山寨四周浦滿了易燃的木柴,十條長長的油繩向外擴散而出,以放射狀延伸到山下;而山下已被填了五百多處油料,一旦點燃了火,整片山將立即陷入火海。
這不是開玩笑的。
「你……不會的!」她覺得背脊很寒冷。
「答不答應,一句話。」他無動於衷,鐵石心腸到底。
「寨主,已有弓箭手悄悄潛上來。」一名手下前來報告最新情形。
接著,幾束亂箭射進來探路。
「放箭!」常孤雪指示禮尚往來,並摟著她俐落的閃過那片箭雨。
「你留我下來要做什麼嘛!」她叫。
他執拗地道:
「你可以盯著我當好人,確定我沒做壞事。」
「為什麼要這樣?」梅實在不解,但心底的慌亂卻又像是知情了什麼,張張惶惶……
「我要你留下來,愛我、陪我,就算鬥嘴一輩子也好!」他低叫。這輩子因著孤苦伶仃,總不敢企求任何奢侈的事,但他就是要她,想得到她這唯一的奢侈。
又是一束亂箭射來──
梅揮袖讓那些箭失去力道,筆直掉落。
「留下來、陪你、愛你、還要鬥嘴?!拜託!四個條件了,你簡直是貪得無饜!」外邊的喊殺聲沖天,聲音愈來愈近,像是千軍萬馬就要將這裡踩成平地──
常孤雪指示手下們先走入密道。他開始放火燒孤寨,很快的,火焰團團圈住了孤寨四周,不單可以毀掉這片寨子,也可暫時阻止軍隊入侵。
「答不答應?」他拿起一支火把,威脅的看向那十條煤油繩,只消一點燃,整座山將會燒上十天十夜──
梅吹出一口氣,滅了他手上的火把。
「別忘了我可以阻止的。」她臉色凝重。
「當然。但阻止了這一次,那下一次呢?以及我有生之年的每一次呢?」他不在乎。
「你──」「答應我。」
「他們要攻進來了,再不走,密道也要垮了!」梅被熊熊烈火、狂肆的喊殺聲,以及他眼中的絕裂弄得心神大亂,口氣也急了起來。